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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文学 www.mhwx.net,最快更新十二金钱镖最新章节!

    趁着乱劲,时、李二人忙把阮佩韦调出来。阮佩韦刚才的话很冲,此时果然垂头丧气地说道:“我看走了眼,白挨一刀子,丢人了!”时、李二人同声劝他,把他拖出正房。

    却当阮佩韦往外走时,于锦早已瞥见,嘻嘻地冷笑一声,张口欲诮骂;环顾众人,忽又忍下去,脸上不由带出骄傲之态来。赵忠敏见众人已然释疑,也要发话,被于锦拦住了。两个人握手示意,各装出没事人的样子来,置身局外;往屋隅一躲,一言不发,静看俞剑平作何举措。

    在场群雄纷纷究诘飞豹子袁承烈的来头。奎金牛金文穆自言自语道:“飞豹子不是绿林,这家伙是干什么的呢!跟俞爷怎么个碴呢?……我说俞大哥,这飞豹子袁承烈既跟你结仇,你一定认识他了?”

    马氏双雄也凑过来对俞剑平道:“关外有金场、牧场,还有人参场,这姓袁的又叫快马袁,什九是干牧场的。我说俞大哥,你不是没到过辽东么?你跟他一个干牧场的,怎么结的梁子呢?”又回顾胡孟刚道:“喂,胡二哥,你和当年干牧场的人有过节没有?”

    众人都这么问,十二金钱俞剑平不遑置答,眼光看到外屋,听阮佩韦随着李尚桐、时光庭出去了。他便突然站起来走到于锦、赵忠敏面前,深深一揖,满脸恳切,手指着心口,慨然说道:“二位贤弟,你很看得起我俞剑平,我心上感激,我也不必说了。我和二位交情还浅,我和令师兄是换命的弟兄。二位信中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了。二位是帮我来访镖的,可是现在又突然发觉劫镖的袁承烈也是朋友,你二位就为难了……”

    刚刚说到这里,松江三杰再忍耐不住,就突然大声发话道:“于、赵二位是好朋友,咱们谁都很佩服的。刚才这个碴,咱们说破就算完,咱们谁也别提了,我们说正格的。我说于三弟,你二位是帮忙来的,还不愿意把镖寻访着么?我请问请问二位,到底飞豹子袁承烈这小子是干什么的?是怎么个出身?请二位赶快说出来,咱们大家听一听,好找他去,冲他讨镖。”

    此言一出,顿时有数人附和,同声说道:“着啊,于、赵二位既跟飞豹子姓袁的认识,就请你二位费心,把这家伙的来头、巢穴、党羽,一一说出来。你就是给咱们镖行帮大忙了,一下子把豹子弄住,那就是你二位头一件大功。”

    铁牌手胡孟刚哈哈大笑,很得意的说道:“这可好了!我们大伙费了一个多月的工夫,也没把豹子的准根掏着。二位贤弟竟能知道他的实底,这太好了。冲着俞大哥和我的面子,你二位就费心说说吧。就算二位跟飞豹子认识,也不要紧。我们不过是打听打听他的身世、来历,我们还是按江湖道,依礼拜山,向他讨镖;决不会把二位抖露出,教二位落了不是。”

    众人七言八语,于锦、赵忠敏一声不响,环视众人;猛然站起来,仰面大笑。笑罢,于锦将面皮一绷,用很冷峭的口吻,向众人说道:“对不住!众位的意思,是拿我们当卖底的人了?”众人忙道:“岂有此理,二位不用提了,二位绝不是卖底的。”

    于锦大笑道:“诸位起初疑心我卖镖行的底,现在又拿话挤我卖飞豹子的底;我弟兄不知哪根骨头下贱,竟教人这么小看!”

    欧联奎忙道:“二位错想了!我们看信,已知二位和飞豹子认识,决不能教你卖友,我们只求你把飞豹子的出身说一说。”

    于锦怒极,将手一插腰,正色厉声道:“我明白!众位是教我弟兄说实话。对不住,我两人的意思全写在信上了;难为苏老师念了这半晌,诸位还没有听明白!我弟兄教人家瞧不起,拿我们当奸细,弄得写一封私信,也教人家抄抢了去。我弟兄如今的嫌疑还没有摘落清楚,我们呢,还在这里待罪;怎么诸位又说起别的话了?对不住,我弟兄的机密全都写在信上了。诸位要想询问这封信以外的话,哼哼,不管哪一位,不管怎么说,恕我弟兄没脸再讲。就拿刀子宰了我们,我们也不能多说半句!”说着,转对俞剑平道:“俞老镖头,我弟兄静听你老人家的发落!”(叶批:曲曲写出若干江湖人,轻公义而重私谊。前有铁莲子,后有于、赵二人。可谓无独有偶,侠哉?“狭”哉?宫注:此正是白羽社会反讽流派之特征。)

    众人一听于、赵二人犹存芥蒂,忙纷纷劝解。于、赵忍不住瞪眼大嚷起来。

    十二金钱急急地将胡孟刚推了一下,向于、赵二人重复一揖到地,慨然说道:“二位贤弟,再不要说了!这些位朋友都是给我帮忙的一番盛意,恨不得把飞豹子的实底早早根究出来,好搭救我们胡二弟的家眷;他们可就忘了二位为难了。二位的苦衷,我俞剑平最为明白。我刚才不是说么,二位本来是帮我的忙的,助访镖银来的;可是现在忽然发觉这劫镖的袁某人也是你二位的朋友,二位这才做了难。觉得帮谁也不对,不帮谁也不好;二位这才背着人商量,打算洁身引退,事先要写一封信问你那大师兄。二位这办法实在很对,就是我俞剑平设身处地,我也要这样办的……二位不用着急。我俞剑平断不肯强人所难,教好朋友两面受挤……”(叶批:不肯强人所难,便有弦外之音。暗施攻心计。)

    俞剑平转顾众人道:“诸位快不要问了。凭众位怎么问,他二位实在不能回答。他二位跟俞某是朋友,跟飞豹子也是朋友,那封信上已然说得明明白白;都是朋友,帮谁也使不得。我说于贤弟,可是这个意思吧?总而言之,既然有这等情节,我们应该抛开于、赵二位这封信,我们大家另想办法,根究飞豹子的踪迹,我们不应该从于、赵二位口中,打听飞豹子半点的消息,至于这封信……”

    俞剑平叫着于、赵二人的名字道:“二位贤弟,这信我依然奉还二位。二位只管发出去,且看令师兄如何答复便了。我们这里,照样还是先回宝应县,再转奔火云庄,到子母神梭武胜文武庄主那里登门投帖;请他给我们引见飞豹子,我们定期会面,索讨镖银……”

    俞剑平又向众人笑道:“再说,贱内大远地从海州寻来。我讲句笑话吧,她也许访着一点线索,特意邀着朋友,给我送信来了。我们访求飞豹子并不为难,何必定要挤于、赵二位呢?我说对不对,胡二弟?”

    说罢,俞剑平站起来,把残信索到手中,仍交于锦。他一面劝阻众人,不要呶呶,催大家各归各屋,赶早安歇,明早好一齐上路;一面命人上房,把智囊姜羽冲换回;略将夺信还信之事,告诉姜羽冲。又抽空邀着老拳师夜游神苏建明和铁牌手胡孟刚,偕同去找阮佩韦、李尚桐、时光庭三人,把三人安慰一番,亲手给阮佩韦裹好伤,说了许多密话,是教三人不要灰心的意思。然后,十二金钱俞剑平回来,由姜羽冲陪伴着,重新极力安慰于、赵二人;但只说了许多好话,并不打听飞豹子的来历。

    赵忠敏性直,于锦心细。两人你望我,我望你,虽深感俞镖头的推诚相待,仍有点余怒未息,同时疑诬顿雪,又很得意。俞剑平接着劝道:“算了吧!你二位和阮佩韦不熟,他一向如此冒失的。我们大丈夫做事,丢得起,放得下;既然自己的苦心已得大家信谅,我盼望二位明天再不要提起了。二位想想看,阮佩韦这时候该多么后悔?二位为我担点嫌疑,任劳任怨,我俞剑平心里有数。”(叶批:对彼说密话,对此则明劝。好个深文周纳,面面俱到的俞三胜。宫注:白羽文艺论,是反对“超人”的。)

    智囊姜羽冲此时坐在俞剑平身旁,就跟着帮腔,往外引逗于、赵的话。姜羽冲先因众人只顾内讧,忘了外患,他就急急登房,暂代敌。等到乱过去,他这才跳下房来,忙找到苏建明、阮佩韦,先把信中原委问明;想了想,这才来到上房,故作不知,当着于、赵的面,向俞剑平探问:“刚才是怎的乱了这一大阵?”俞剑平又把刚才之事说了一遍。

    姜羽冲顺着口气,把阮佩韦抱怨一顿:“交朋友不该这么多疑!”跟着向俞剑平道:“这个飞豹子原来姓袁,叫袁承烈,不是绿林,是辽东开什么场子的,又叫快马袁,这定是开牧场子的了。俞大哥,你从前可跟这样一个人物打过交道?有过梁子么?”说时,眼角扫着于、赵。

    俞剑平绰须微笑道:“这个,先不用管他,我现在记不得了。好在内人快来了,我想她必不是空来。我的意思还是回宝应县,听听内人怎么说,随后再往火云庄去。”(叶批:记不得了!)姜羽冲欣然说道:“这个我知道,我听说俞大嫂还邀来一位肖武官,是俞大哥的师弟,当然探出飞豹子的实底来了。大嫂一到,定有捷音;我想飞豹子这一回再没处藏躲了。”复用戏谑的口吻说道:“俞大嫂乃是女中丈夫,不愧为俞大哥的贤内助。当年你贤伉俪联剑创业,争雄武林;凡是俞大哥的事,俞大嫂一定纤悉皆知。并且女人家心细,俞大哥忘了,俞大嫂一定记得。这个飞豹子的来历,我敢说俞大嫂一定晓得。”

    俞剑平笑道:“我最健忘,贱内比我年岁小,的确比我有记性。”

    姜羽冲道:“那更好了。”

    俞剑平道:“所以我说,不必再在此耽误,我们速回宝应县,实为上着……”姜羽冲做出踊跃的样子来喝彩道:“对!”好像一到宝应,一见俞夫人丁云秀,这飞豹子一准不能遁形潜踪了。俞剑平这样说话,姜羽冲已经明白。这意思就是说:“钩稽飞豹子的底细,我们另有办法。朋友不肯告诉我,我无须乎教朋友做难。”

    赵忠敏听了,不甚理会;于锦却觉察出来了。人家越是不肯问,就是越形容自己跟飞豹子交情近;当下默然。赵忠敏只看于锦的形色;于锦既不言语,他也就装哑巴了。

    跟着,姜羽冲和俞剑平又提到回宝应县,访火云庄的步骤。因又问到俞剑平当年创业,得罪过什么人;飞豹子三字反倒轶出口边,全不谈了。可是仍不冷落于、赵二人,俞、姜二老照样的一句半句向于、赵谈谈问问。

    于锦寻思了一回,忍不住了,朗然说道:“刚才那封信,俞老镖头只听见念诵,还没有看。这封信已经扯碎,我也不打算发出去了。”俞剑平道:“可以另写好了,再发出去。”

    于锦道:“那也不必,俞老镖头,由这封信总可以看出,我弟兄绝没有泄漏我们镖行的机密。我们镖行本有行规,我弟兄就不管行规,也得看在我大师兄跟俞老镖头的交情上。前两天我弟兄无端被人当奸细看,心中实在不好受。……”

    姜羽冲忙道:“好在是非大明,已经揭过去了。”

    于锦道:“误会是揭过去了,但是我们和这飞豹子究竟是怎样个来往,俞老镖头不肯问,我却不能不表一声。老实说,我们只是欠人家的情,没跟人家共过事。”

    话到口边,姜羽冲趁这个机会,淡淡地问道:“这个人不是开牧场的么?你二位怎会欠他的情呢?”(叶批: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先前一切做作,即是以人情世故引出“自供”。白羽笔法之老辣,当真令人叹服。)

    于锦翻着眼睛,扫了姜羽冲一眼,面对俞剑平道:“俞老镖头,我们跟飞豹子的交道,本来不该说。我弟兄奉大师兄钱正凯的派遣,前来助访镖银,事先实不知这劫镖的就是飞豹子袁某;临到鬼门关一场斗技,方才断定是熟人。这个袁某的确不是绿林,的确是在辽东开牧场子的。我们跟他并无渊源。只在六七年前,我们镖局押着一票镖出关,因为押镖的镖客在店中说了狂话,行在半道上,竟出了岔错。我们的镖被马达子麦金源抄去了。大师兄钱正凯带着我,出关访镖;误打误撞,又和破斧山的瑞宝成一言不和,动起武来。我们人少势孤,被人家包围。我们大师兄展开绝技,与瑞宝成苦斗,眼看不得了。适逢其会,这个飞豹子押着马群,从瑞宝成的线地上经过。他和瑞宝成素有认识,当那时他是路过破斧山;听说山下困住了关内的镖客,他就骑一匹劣马,由破斧山的二当家陪着,前来观战。”

    于锦接着说道:“这时我们大师兄和我,还有两位朋友,已经危急万分,被人家围在两处,各不能相顾。可是我们大师兄视死如归,丝毫不怯,依然苦战不休。这个快马袁想是存着‘惺惺惜惺惺’的心思,手拿一根大铁锅烟袋,竟策马突围,扑到战场,把瑞宝成劝住。问明原委,知是误会,对我们两家说:‘同是武林一脉,不打不成相识。’极力给我们排解。瑞宝成很敬畏这个快马袁;当下颇留情面,不但把我们放了,还邀上山寨,当朋友款待。我们大师兄十分感激,在宴间与瑞宝成、快马袁,极力结识。到这时快马袁方才说,他并非山寨的主人,他也是过客,特来顺路拜山的。他好像很佩服我们大师兄的胆气和武技,拿着我们当朋友看;问我们大师兄是哪里人,开什么镖局?因何事出关?钱大师兄据实相告,这快马袁大笑,自说也是关内人……”

    说到此,姜羽冲不觉回问道:“哦,他也是关内人,是哪省呢?”

    于锦眼珠一转笑道:“这个我可是忘了。”俞剑平向姜羽冲点了点头,笑道:“恐怕是直隶人。”于锦道:“也许是的。”俞剑平道:“以后如何呢?”

    于锦道:“以后么?钱大师兄就将失镖寻镖之事如实说出来。这快马袁十分慷慨,对瑞宝成道:‘这位钱朋友的武功乃是武当北派正宗,和瑞爷门户很近,你们二位很可以交交。不过人家到辽东来,人地生疏,全靠朋友照应。他这不是访镖来的么?瑞爷看在武林份上,何不帮个小忙,替他查找查找?’那瑞宝成就大声说道:‘钱镖头的镖,我倒晓得落在谁手里了,不过钱镖头这位趟子手说话太难听,所以我刚才不能不和钱镖头比划比划。其实钱镖头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转脸又对我大师兄说道:‘老实告诉你,你的镖落在麦金源手里了。’我那大师兄立刻起身道谢,就要找麦金源去讨。快马袁和瑞宝成一齐劝阻道:‘麦老四为人古怪,只怕情讨不易。’这快马袁拿出自己的名帖来,又劝瑞宝成也拿一份名帖;由他二位出头,备下礼物,派破斧山的一个小喽罗,面见麦金源,以礼讨镖。居然只费了十几天的工夫,把原镖取回。”

    于锦接着说道:“我们大师兄因此欠下了快马袁的情,至今已经六七年,始终未得一报。那时候,小弟本也在场,知道此人本非绿林,乃是牧场场主。他这人生得豹头环眼,手里拿着一根大铁锅烟袋,说话气度非常豪爽。我们乍来时,虽听说劫镖的人,生得豹头环眼,手使铁烟袋打穴,我们也是心中一动。但因不知劫镖人的姓名,而快马袁又非绿林,我们也就没有联想到是他。这一次在苦水铺,得知劫镖的人外号叫做飞豹子,我们这才知道一准是他了……”

    姜羽冲道:“那也不见得吧!他一个开牧场的,无缘无故,跑到江南劫镖,做这犯法的事,又是何意呢?”

    于锦又看了姜羽冲一眼道:“他为什么劫镖,我可不知道;我只晓得快马袁又叫飞豹子罢了。”俞剑平道:“快马袁真叫飞豹子么?”

    于锦道:“一点不错!原因他在牧场,有这快马袁的外号,乃是……”说至此一顿,却又接口道:“我索性说了吧。他的岳父叫快马韩,这是继承他岳父的外号。后来他和辽东三熊因夺金场,比武争霸,仗他一人之力,把辽东三熊全都打败,并且把三人收为门徒。人家遂赠了这么一个外号,叫做‘飞豹子单掌败三熊’。现在这里劫镖的主儿生得豹头环眼,正和快马袁的相貌一样,论年纪也是五六十岁,使的兵刃又是铁烟袋杆,并且外号又都叫飞豹子,这十成十准是他了。飞豹子快马袁素日在关外寒边围子,开着牧场;我们却不晓得他究因何故,跑到关内劫镖?但是他既指名要会俞老镖头,猜想他或者跟俞老镖头从前有过过节儿,我们可就不晓得了。俞老镖头,我已将真情实底说出来了,你老跟我们钱大师兄是患难弟兄,又是同行;现在这劫镖的飞豹子就是快马袁承烈,快马袁又对我们镖局有恩……我们先不知他是快马袁,还则罢了;既知道他就是快马袁,请你老替我弟兄想想,我们能怎样办呢?所以我们弟兄迫不得已,才想告退。又恐怕我们大师兄也许另有两全之策,我们这才偷偷写信,要请问请问他。我们决没有当奸细的心思,我们只怕对不住两方面的交情罢了,谁知道反为这个,遭大家白眼呢?”(叶批:按:作者于此同时,正构思别撰《武林争雄记》详叙俞、袁结怨之始末。)

    于锦侃侃而谈,一口气讲罢,目视姜羽冲,仰面一笑道:“我要说,不用诱供,我可以不打自招。不过要像阮佩韦那么拿我不当人,硬挤我吐实,我可就头可断,嘴不能输。或者哪一位拿我当傻子,总想绕着弯子来套问我,我也偏不上当,教他趁不了愿。我就是天生这种混帐脾气!幸而俞老镖头大仁大义,拿我们当朋友,没拿我们当小孩子,我只得实说了。说是说了,我可就对得住俞老镖头,又对不住飞豹子了。我实不该给人家泄底,我现在只有和我们赵四弟赶快洁身引退。”说至此戛然而住。话锋冲着姜羽冲攻击上来。姜羽冲老练之至,脸上连动都不动,反倒哈哈大笑道:“好!还是于贤弟痛快,于贤弟真是快人快语,我佩服之至!于贤弟是怕两面得罪人,其实你不会跟你们令师兄出头,给说和说和么?……真个的,快马袁的家乡在哪里?”

    于锦摇头道:“对不住,这个我说不出来。至于说和,只怕我兄弟没有那么大脸面!”

    俞剑平心知于、赵犹含不悦,便向姜羽冲示意,抛开正文,只说闲话。左梦云从外面进来,趋近俞剑平,似要耳语。俞剑平道:“有话大声说,不要这样了。”左梦云嗫嚅道:“阮佩韦和时、李二位……”

    俞剑平道:“哦,他三位错疑了好朋友,心上不得劲,待我过去劝劝他。”向于、赵道:“天已不早,二位歇歇吧。”急站起来去见阮佩韦。

    阮佩韦很懊丧地坐在另室,众人知他没趣,就劝说道:“阮大哥,多亏你冒险挨这一刀,咱们才得探出飞豹子的真姓名来。又知他是辽东开牧场的,这实在是奇功一件。”

    苏建明扪须笑道:“别看我刚才那么说,若没阮贤弟出头做恶人,于、赵的信我们真没法子索看。阮贤弟这一回任劳任怨,给俞、胡帮忙不小。”这么劝着,阮佩韦稍微心宽,面向时光庭、李尚桐,叹了口气道:“我真浑!我这一来,算是得罪钱正凯哥们了……”

    众人忙道:“那不要紧,等到事后,俞镖头自然会想法子给你们两家和解。”

    不想九股烟乔茂蹭过来,忽然说出几句冷话,向欧联奎道:“交朋友全靠有眼珠子,瞎目瞪眼的人总得吃亏,饶吃亏还得罪人。人家于锦是我们镖局本行,有行规管着,人家怎会给贼做底线?拿人当贼,不是作贱人么?依我看,咱们得摆酒席,好好地登门给人家道歉。”

    阮佩韦勃然变色,时光庭、李尚桐尤怒,站起来道:“对对对!我们三个人全是瞎眼的浑蛋,得罪人了!”

    李尚桐口齿最厉害,冷笑道:“阮大哥,咱们冲着乔镖头,咱们也别在这里装浑蛋了!”

    苏建明老头子很不高兴,道:“乔师傅这是怎么说话!”周季龙把乔茂推出去,大家又重劝阮佩韦等三人。

    俞剑平跟着左梦云急急进来,向阮佩韦道:“阮贤弟,亏你这一来,我们得知许多线索。你一心为我,得罪了人,还受了伤。还有时、李二位,你们哥三个全是为友烧身……你三位别听闲话,我俞剑平自有道理。”

    俞剑平两面安慰,费了许多话,才将事情揭过去。随后把老一辈的英雄都邀过来,一同揣摸这快马袁的为人。俞剑平想不起袁承烈这个名字,更猜不出因何与己结仇,马氏双雄熟知北方武林人物,也不晓得这个人的根底派别。

    苏建明、童冠英等本是江南的武林,和辽东牧场简直如风马牛。大家你问我,我问你,乱猜一阵,谁也猜不出来。末后几个老英雄都说:“这个人什九必是俞镖头的仇人转烦出来的。或者这个人现时开牧场,从前也是绿林;俞剑平当年创业时与他有过梁子,也未可知。”

    姜羽冲道:“不必瞎猜了,还是回宝应县,访火云庄。”于是大家略略歇息,转眼天亮了。十二金钱俞剑平即请夜游神苏建明率一半人,留在苦水铺一带设卡;其余的人都随俞剑平、胡孟刚、姜羽冲回去;吴玉明径由苦水铺回东路卡子。

    童冠英坚欲跟俞剑平赴火云庄,至于南路卡子,他要转烦别人替他去。但赴火云庄是攻,看卡子是守,别人也不愿退后。闹了半晌,姜羽冲道:“好在上南路卡子去,也得通过宝应县城,咱们到城里再定规吧。”童冠英方才不说什么了。

    俞剑平、胡孟刚、童冠英和两三个受伤的人骑马先行。其余青年有的雇牲口;有的坐太平车子,一同出离苦水铺。俞剑平这几个人都骑的是自备的好马,由早晨动身,傍晚便进了宝应县城。

    此时义成镖局的总镖头窦焕如,已与青松道人到火云庄去了。现在镖局的,只有沈明谊、无明和尚和义成镖局的几位镖客。俞剑平、胡孟刚先对无明和尚说了些客气话,跟着向镖局中人打听近日情形。

    义成镖局说是郝颖先去了之后,一举一动,被敌监视,很不容易着手。窦焕如与青松道人等昨日才去,还没有回信。跟着吃完晚饭,喝茶休息,把受伤的夏靖侯、叶良栋几个人留在镖局,请医疗治。俞剑平就要马不揭鞍,连夜驰赴火云庄。童冠英道:“俞大嫂不是后天就来么?你怎么不等一等?”

    姜羽冲道:“我们的人熬了好几夜,得歇一晚上。还有他们坐车的人,现在还没到,我们应该候一候他们。”

    俞剑平心中焦灼,迫不及待。胡孟刚挂念狱中被扣的家眷,觉得既已访知飞豹子身世,就该立赴火云庄;如能抵面一斗,立讨镖银更好;不然的话,便应设法到辽东,搜他的根子去。

    俞剑平对众人说道:“依小弟之见,我打算和胡二弟,再请几位,现时就动身;别位可以明早走。我和胡二弟赶到火云庄,恰在夜半,我们就索性乘夜入庄踩探一下。等到白天,咱们的人也到齐了,再登门投帖,拜访那个武胜文。姜五爷,你说这么办,好不好?至于这飞豹子,既知他在辽东开牧场,有名有姓,自然不难究问。我此刻就写信,请这里的师傅们给发出去,托北京、保定的同行,转烦辽东同业代访。”

    沈明谊皱眉道:“由江南发信到辽东,往来还不得一个多月?还不如由我们海州镖局,托海船送到烟台,转往营口。山海关的景明镖行,不是跟马氏双雄共过事么?”俞剑平道:“这也可以,我们不妨双管齐下。”胡孟刚道:“好!咱们就立刻办起来!”十二金钱俞剑平便索笔墨,亲自修书。胡孟刚也要写信,姜羽冲道:“胡二哥,你念我写吧。”

    无明和尚在旁插话道:“这个快马袁原来是一个开牧场的,他不远千里,跑到这里劫镖,劫的又是盐镖!他不惜身罹重罪,做这等大案,猜想他和俞、胡二位必有极深难解的仇隙……”九股烟道:“那还用说?”胡孟刚急急瞪他一眼道:“你又……”

    俞剑平一面写信,一面答道:“是的,是的。这飞豹子一定是跟我过不去,无奈我和胡二哥实在琢磨不出来。”旁顾童冠英道:“这飞豹子的姓名,我们昨天才探出来;明师父刚到,还不晓得,童师傅费心替我说说吧。”

    童冠英就移座挨近无明和尚,把昨晚于、赵之事,对无明和尚说了。这无明和尚生得瘦脸长眉,好像个得道高僧,骨子里却是武技超绝、做事狠辣的拳家;他的外家功夫名震一时。他此来乃是过路,被窦焕如挽留住,请他照看镖局。他因听说静虚和尚正助俞、胡访镖,他也要和俞剑平结纳结纳,故此留下了;静虚和尚跟他乃是两个宗派,童冠英却和他很熟;两人当下说得很热闹,可是一句出家人的话也没有,完全说的是江湖勾当。(叶批:又下讽笔。)

    不大工夫,俞剑平把信写好,投笔站起来道:“这时刚起更,胡二弟,走吧!”跟着姜羽冲也写好了信,各信都由俞、胡、姜、马等人共同列名,交给义成镖局的人,烦他发出去。

    外面人已将鞍马备好,点着灯笼,兵刃、暗器也都检点了。俞剑平拉着胡孟刚,对无明和尚说:“明师父,火云庄的子母神梭武胜文和这劫镖的飞豹子袁承烈,一定素有认识,交情很深;现时飞豹子或者就在火云庄。……”

    童冠英道:“这些话我都对明师父说了。俞大哥的意思,是要邀明师父一同去,是不是?我已跟他说好了,他说我去他就去;我自然是去。姜五爷,你快派人守卡子吧,我们一僧一俗,今晚陪俞大哥到火云庄去一趟。刚才听沈明谊师傅说,郝颖先他们就住在火云庄药王庙;明师父去了,更方便。别耽误了,谁去谁留,快点安排,咱们立刻出发吧。”

    姜羽冲对胡、俞说:“就是这样,请松江三杰夏靖侯二哥留守宝应县,就便养伤。请夏建侯大哥、谷绍光三哥,暂守东路卡子。俞大嫂来到时,这里已经备好了公馆,再请留守的人赶快送信来。”

    松江三杰本不愿意留守,俞剑平一再拜托道:“三位已经很受累了,守卡子也是要紧的事。”又道:“贱内若到,可以问问她有什么事,就教她赶快转赴火云庄,不必在这里耽误了。”

    胡孟刚道:“我们走吧!”把腰带一紧,头一个站起来。蛇焰箭岳俊超道:“俞大哥,对不住,我得明天走。我的蛇焰箭全用完了,还得赶紧买办硫黄火药,动手现做。”

    姜羽冲道:“岳四爷明、后天走,全可以。”又将俞门弟子左梦云留下,好招呼他的师娘俞夫人丁云秀。

    十二金钱俞剑平、胡孟刚、智囊姜羽冲、霹雳手童冠英及其弟子郭寿彭,无明和尚,连马氏双雄马赞源、马赞潮,没影儿魏廉、九股烟乔茂,共十个人,带一个领路的趟子手,连夜出离宝应县,由趟子手挑灯先行,把马鞭力打,如箭似地飞驰而去。这时二更刚过,晴空无云,天色黑暗。众人衔枚急走,但听得蹄声得得,冲破寂静的旷野。一口气走出六十多里,距火云庄还有二十里地;前面正有一座小市镇,应该进镇打尖歇马。胡孟刚说:“我们只饮饮牲口,还是往前赶。”

    姜羽冲道:“就是赶到,恐怕也快天亮了。”

    俞剑平道:“赶着看。听说火云庄没有店,在这里歇歇马也好。”遂由趟子手上前觅店砸门,把牲口喂饱了。天气热,大家开了房间,忙着洗脸,擦汗,吃茶。这些人都是老行家,在店房内,一句话也不说。却是砸门声,马蹄声,仍惊动了住店的客人。

    从别的房间,走出一个客人,到厕所解溲。俞剑平推门往外瞥了一眼;那人打着呵欠,走回己室。俞剑平便走出来,到马棚看了看。随后付了店钱,大家扳鞍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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