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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文学 www.mhwx.net,最快更新嫁妆一牛车最新章节!

    There are moments in our life when even Schubert has nothing to say to us...

    生命裡總也有甚至修伯特

    都會無聲以對底時候……

    村上底人都在背後譏笑著萬發;當他底面也是,就不畏他惱忿,也或許就因為他底耳朵的失聰吧!

    萬發並沒有聾得完全:刃銳的、有腐蝕性的一語半言仍還能夠穿進他堅防固禦的耳膜裡去。這實在是件遺憾得非常底事。

    定到料理店呷頓嶄底(註一),每次萬發拉了牛車回來。今日他總算是個有牛有車底啦!用自己底牛車趕運趟別人底貨,三十塊錢的樣子。生意算過得去。同以前比量起,他現在過著舒鬆得相當的日子哩!盡賺來,盡花去,家裡再不需要他供米給油,一點也沒有這個必須。詎料出獄後他反倒閒適起來,想都想不到底。有錢便當歸鴨去,一生莫曾口福得這等!村上無人不笑底,譏他入骨了。實實在在沒有辦法一個字都不聽進去。雙耳果然慷慨給全聵了,萬發也或許會比較的心安理得,尤其現在手裡拎著那姓簡底敬慰他底酒。

    坐定下來。料理店的頭家(註二)火忙趨近他,禮多招呼著,一句話都貼不到他底耳膜上,看無聲電影的樣子,只覩頭家焦乾的兩片唇皮反覆著開關底活動,一會促急得同餓狗啃咬剛搶過來的骨頭,一會又慢徐得似在打睡欠,不識呱啦個什麼?!看來頂滑稽。萬發幾微地哂樂起來,算找到了一個可以讓他眱笑底人。這是難得非常。嘴巴近上萬發底耳,要密告著什麼的樣子,店主人將適才底話複了一遍,使用力壯得至極的嗓音,聽著頗不類他這骸瘦底人底。

    「炒盤露螺肉!一碗意麵。」萬發看著頭家亮禿底頭。

    「來酒吧?有貯了十年的紅露。」

    將姓簡底贈賄他底啤酒墩在桌上,萬發底頭上了發條的樣子窮搖不已著,極像個聾子在拒絕什麼的時候底形容了。

    兩張桌子隔遠的地方,有四、五個村人在那裡打桌圍(註三),吆天喝地地猜著拳。其中一個人斜視萬發,不知他張口說了什麼,其餘底人立時不叫拳了,軍訓動作那樣子齊一地掉頭注目禮著萬發,臉上神采都鄙夷得很過底,便沒有那一味軍訓嚴穆。又有一個開口說話,講畢大笑得整個人要折成兩段。染患了怪異底傳染病一般,其他底人跟著也哄笑得脫了人形。一位看起來很像頭比他鼓飽了氣底胸還大底,霍然手一伸警示大家聲小點.眼睛緊張地瞟到萬發這邊來。首先眱眼萬發底直腰上來,一隻手撾自己底耳,誇張地歪嘴巴,歪得邪而狠。

    「是這臭耳郎(註四)咧!不怕他。他要能聽見,也許就不會有這種事啦!」

    一個字一響銅鑼,轟進萬發森森門禁底耳裡去,餘音裊長得何等哪!剛出獄那幾天裡,他會爾然紅通整臉,遇著有人指笑他。現在他底臉赭都不赭一會底,對這些人的狎笑,很受之無愧的模樣。

    這些是非他底,將頭各就各位了後,仍復窮凶極惡地飲喝起來。

    桌上這瓶姓簡底敬送他底酒給撬開了蓋,滿斟一杯,剛要啜飲的當口,萬發胸口突然緊迫得要嘔。幾乎都有這種感覺,每一次他飲啜姓簡底酒。

    事情落到這個樣子。都是姓簡底一手作祟成底。

    也或許前世倒人家太多底帳。懂事以來,萬發就一直地給錢困住;娶阿好後,日子過得尤其沒見到好處來。阿爹死後,分了三四分園地,什麼菜什麼草他們都種過了,什麼菜什麼草都不肯長出上來。一年栽植肺炎草,很順風底,一日莖高一日,瞧著要挖一筆了。那年暴發了一次狂瀾得非常的雨水,園地給沖走。肺炎草水葬到那裡去,也不知識底。不久便忙著逃空襲。就在此時他患上耳病。洗身底時候耳朵進了污水,據他自己說。空襲中覓尋不到大夫,他也不以為有關緊要。後來痛得實在不堪,方去找一位醫生幫忙,那大夫學婦科底,便運用醫婦女那地方底方法大醫特醫起他的耳,算技術有一點底,只把他治得八分聾而已。每回找到職位,不久就讓人辭退去。大家嫌他重聽得太厲害。同他講話得要吵架似地吼。後來便來到這村莊鄰公墓的所在落戶居下,白天裡替人拉牛車,和牛車主平分一點稀粥的酬金,生活可以勉強過得去。只是這個老婆阿好好賭,輸負多底時候就變賣女兒。三個女孩早已全部傾銷盡了;只兩個男底沒發售,也或許準備留他們做種蕃息吧!他們的生活越過越回到原始,也是難怪底。

    往墳場的小路的右手邊立著的這間他們底草寮,彷彿站在寒極了的空氣裡的老人家,縮矮得多麼!也並非獨門戶,隔遠一丈些的地方還有一間茅房歪在那裡。那茅房住著一家人,心擔不起晚間墳場特有底異駭,一年前就遷地為良到村裡人氣滃榮的地帶去。就這樣那房子寂空得異樣極了,彷彿是鬼們歇腳底處所。

    現在僅就剩下萬發他們在這四荒裡與鬼們為伍了。怪不得注意到有人東西搬進那空騰著底寮,阿好竟興狂得那麼地搶著報給萬發這重要性得一等底新聞。

    「有人住進去了!有伴了!莫再怕三更半瞑(註五)鬼來鬧啦!」

    這訊息不能心動萬發底。一分毫都辦不到。半生來在無聲底天地間慣習了--少一個人,多一位伴,都無所謂。

    拖下張披在竿上風乾了底汗衫,罩起裸赤底上身。也只這麼一件汗衫。晚間脫下洗,隔天中午就水乾得差不多可以穿出門。本有兩件替換。新近老大上城裡打工去,多帶了他底一件。家貧不是貧,路貧貧死人,做爹底只得委屈了!也不去探訪乍到底鄰居,他便戴了斗笠趕牛車去。阿好追到門口,插在腰上底雙手,算術裡的小括弧,括在弧內的只是竿瘦的I字,就沒有加快心跳底曲折數字。

    「做人厝邊(註六)不去看看人家去。也許人家正缺個手腳佈置呢!」阿好的嘴咧到耳根邊來啦!

    裝著聽不見,萬發大步伐走遠去。

    比及黃昏的時候,萬發便回來。坐在門首的地上吸著很粗辣底煙,他仍復沒有過去訪看新街坊的意思,雖只有這麼兩步腳底路程。阿好底口氣突然變得很抱怨起來,談起剛來的厝邊隔壁時。

    「幹--沒家沒眷,羅漢腳(註七)一個。鹿港仔,說話咿咿哦哦,簡直在講俄羅!伊娘的,我還以為會有個女人伴來!」

    他不語地吞吐著煙。認定他沒聽到適才精確底報告,身體磕近他,阿好準備再做一番呈報底工作。

    「莫再囉嗦啦!我又不是聾子,聽不見。」

    「呵!還不是聾子呢?」阿好又把嘴咧到耳朵邊,彷彿一口就可以把萬發囫圇吞下肚底樣子。「烏鴉笑豬黑,哼!」

    以後的幾星期裡,萬發仍復靡有訪問那鹿港人底意念。實在怕自己的耳病醜了生分人對自己底印象。不知識什麼原因,也不見這生分人過來混熟一下,例如到這邊借隻錘子,剛近移遷來,少不了釘釘錘錘底,晚間看他早早把門闔密死,是不是悚懼女鬼來粘纏他?雖然一面也莫識見過,萬發對這鹿港仔倒有達至入門階段那一類的稔熟。差不多天天阿好都有著關於這鹿港仔底情報供他研判。那新鄰居,三十五、六年歲--比他輕少十稔的樣子,單姓簡,成衣販子,行商到村裡租用這墓埔邊空寮,不知究看透出了什麼善益來?漸漸地,萬發竟自分和姓簡底已朋友得非常了,雖然仍舊一面都未謀面過地。

    「他吃飯呢?」他問的聲口滲有不少份量底關切。

    「沒注意到這事,」阿好偏頭向姓簡底住著的草房眺過去。「也許自己煮。伊娘,又要做生意,又要煮吃,單身人一雙手,本領哪!」

    終於他和姓簡底晤面了,頗一見如故地。

    他看到姓簡的趨前來,嘴巴一張一蓋地,像在嚼著東西,也或許是在說話著。姓簡底鶴躍到跟前,腳不必落地的樣子。嗯--狐臭得異常,掩鼻怕失禮,手又不住擓進肢窩深處,彷彿有癬租居他那裡,長年不付租,下手攆趕吧!實也忍無可忍。只聽他咿咿哦哦聲發著,大饅頭給塞住口裡,一個字也叫人耳猜不出。萬發把朴重底笑意很費力地在口角最當眼的地方高掛上,一久兩唇僵麻,合不攏的樣子啦!有時也回兩句話底,瞥見姓簡瘦臉上愣愣底形容,又所答非所問啦!幹--這耳朵,這耳朵!突然萬發對這位他耳熟能詳得多麼底鹿港人有了幾微底憎厭。

    阿好走出來,向那衣販子招招手。衣販子移近她,接去她手中的針線。阿好轉近著萬發:

    「這就是簡先生!他借針線來的。他說早應該過來和你話一番,只是生意忙不開,大黑早就得出門。」聲音高揚,向千百人講演一般。

    旋過去向簡底道了一些話,很聲輕地,她手指到自己底耳朵,頻頻搖著頭,很誇張地。說明他底耳底失聽吧!必然是這般底!姓簡底臉上彰亮著像發現了什麼轟天驚地的情事時底神色;眼光又瞟過來審視,有如萬發臉上少了樣器官。要在過去,這一時刻--身分給釐定底當口,最是惎恨得牙顫骨慄,現在倒又很習常。

    「你生意好吧!」找出了一句話來。

    「算可以過啦!」阿好將姓簡底話轉誦給萬發,依字不依聲。「簡先生問你做什麼事?」

    「哦!」捧上手,萬發投給衣販子一味笑,自嘲底那類。「替人拉牛車。」

    「好吧?!」觸到電的樣子,姓簡底身子猛驚一抽,手捷迅地探入肢窩裡,毛髮給刮爪得響沙沙,癢入骨裡去吧!嘴牽成斜線一槓。這簡單底兩個字,萬發到底聽審出來,頭一遭不用阿好這部擴音器。

    「掙三頓稀飯喝喝罷了。自己要有一臺牛車,倒可以賺得實在一點。」阿好說姓簡底在問一部牛車多少錢?「頂台舊的,大概三、四千元的樣子。什麼?去頂一臺?呵!那裡找錢款去?再說我快上五十了,怎麼也掙不來這樣多的錢。你沒聽過四十不積財,終生窮磨死。」

    以後差不多天天晚上都有著這樣底團契,阿好坐在兩位男子底中間,擔當起萬發底助聽器來。姓簡底依舊腋味濃辣;手老伸入腋下扒癢,有癮一般。有時姓簡底單只與阿好談閒天;她總問詢城中底華盛,聲氣低低地,近乎呢喃。在這情形下,萬發便陪著老五先睡去,未審他們倆談到什麼時更才散?

    三不五時地(註八),阿好也造訪姓簡底寮,同他短談長說,也幫他縫補洗滌底。姓簡底自己說自小就爹娘見背了,半生都在外頭流,向沒人像阿好關心他到這等。常時地,他很堅執地要阿好攜家了去那些沾染油漬.賣出頗有問題的衣服。萬發再不必憂忡晚上脫下洗底汗衫第二日可否乾一個完全了!

    後來萬發也常過去坐坐,為了答謝底吧?對姓簡底異味,萬發也已功夫練到嗅而無聞的化境。這實在很難得底。

    姓簡底生意似乎欣發得很,老感到缺個手腳。後來他就把心中盤劃底說與阿好明白。聆了這樣動她心的打算,她喜不勝地轉家來報告:

    「報給你一個好消息!」看到萬發躺睡在席上,她就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個好訊息告知你!簡底生意忙不過去,要我們阿五幫他,兩百塊底月給(註九),還管吃呢!伊娘!這模樣快意事,哪裡去找?幹--你一個月掙的也不比這個多多少。你看怎麼樣?阿五,十一歲了。也該出去混混!」

    一個月多上貮百元底進項,生活只會寬鬆一些底,有什麼不當的呢?「就央煩簡先生提攜我們這阿五吧!」地說了,萬發復又躺下來,一種悄悄底懽悰閃在嘴角邊。

    阿好屈腿坐到席上。「領到阿五底月給,我打算抓幾隻小豬養。幹--自己種有蕃薯菜,可省儉多少飼料。伊娘,豬肉行情一直看好,不怕不賺。」

    次日阿五便上工了,幫忙姓簡底鹿港人推運一車底衣貨到村裡擺地攤賣。平常時阿好到村裡走動得很稀,現在倒是常跟著他們去,也照料一點生意底。有時她還採一大束底姑婆葉帶著,兜售給宰豬鴨底。泰半是這樣,她一賣獲了錢,就和人君仕相輸贏著,不過很保密防諜底,萬發就不知曉。姓簡底倒瞭如指掌她底行藏。阿好不避諱他。即使向萬發舉發,亦是徒然。萬發怎麼樣也永遠不清楚他在咿哦著什麼!何況他自己也有一點喜歡這道藝能著。後來便常有人看見姓簡底和阿好一起去車馬炮,玩十副。

    彷彿不過很久底以後,村上底人開始交口傳流這則笑話啦!說王哥柳哥映畫裡便看不到這般好笑透頂底。姓簡底衣販子和阿好凹凸上了啦!就有人遠視著他們倆在塋地附近,在人家養豬底地方底後邊,很不大好看起來。下雨時,滿天底水,滿地底泥濘,據說他們倆照舊泥裡倒,泥裡起得很精湛哩!有句俗話,鬥氣的不顧命,貪愛的不顧病。

    「不講假的,阿好至少比那衣販仔多上十根指頭的歲數,都可以做他的娘啦!要有個人模樣倒也罷了。偏--哼!阿好豬八嫂一位,瘦得沒四兩重,嘴巴有屎哈坑(註十)大呵!胸坎一塊洗衣板的,壓著不會嫌辛苦嗎?就不知那個鹿港憨中意她哪一地處?」村裡頭底人都這樣地狎論得紛紛。

    等到萬發聽清楚了,一個半月底工夫早溜了去。他雙耳底防禦工事做得也不簡單。消息攻進耳城來底當初,他惑慌得了不得,也難怪,以前就沒有機緣碰上這樣--這樣--底事!之後,心中有一種奇異的驚喜氾濫著,總謾嗟阿好醜得不便再醜底醜,垮陋了他一生底命;居然現在還有人與她暗暗偷偷地交好--而且是比她年少底,到底阿好還是醜得不簡單咧!復之後,微妙地恨憎著姓簡底來了,且也同時醒記上那股他得天獨厚底腋狐味:姓簡底太挫傷了他業已無力了底雄心啊!再之後,臉上騰閃殺氣來,拿賊見贓,捉姦成雙,簡底你等著吧!復再之後,錯聽了吧!也或許根本沒有這樣底一宗情事!也許真是聽錯了;阿好和姓簡底一些忌嫌都不避,談笑自若,在他跟前。也或許他們作假著確不知道有流言如是,驟然間兩地隔斷,停有關係,更會引人心疑到必定首尾莫有乾淨底。心內山起山落得此等,萬發對簡姓鹿港人並無什麼火暴的抗議,乃至革命發起。僅是再不臻往簡底宿寮內雜閒天、雅天著。

    鹿港人下半午近六點就收起生意,同老五在麵攤點叫吃底。轉家來,老五就在鹿港人底住所睡夜。晚間鹿港人習慣移蹲到萬發他們這兒舌卷入喉地咿咿哦哦開講,洋鬼子說話一般。藉著耳聵的便當,萬發不與鹿港人談開。記怨著什麼底模樣,讓簡底也醒眼醒眼他不至於傻到什麼都不知道。……身上這汗衣,這粗布工人褲,又記憶他好處著自己底種種。有時還問短著他,畏懼他道句「過河拆橋」那類底斥責話。再未曾讓阿好和簡底單獨一處,強熬到簡底打道回寮,才入室睡去,手很壓重地橫在阿好胸上,不是要愛,設防著呢!亡羊補牢,還來得及底吧!下午他都早早地歸來,總少拉一趟牛車底。也或許他聽過潘金蓮底故事,學效武大少作買賣,多看住老婆!

    每天夜裡他都這般戒嚴著,除去那一晚--月很亮圓底那一晚。

    身邊袋著老五底兩百元月給,阿好一直沒去抓小豬仔養飼,忘記提過這件事樣地。深明她底忘性是很有意底,萬發也不去強迫她努力回憶有這麼樣這麼樣底事一宗。除扣午飯和香煙底掛欠,萬發往家裡帶底每月不過貳百肆拾餘幾個角子罷了。一個月三十天。早晚要吃頓可以底,不能說容易。水通通稀飯佐配蘿蔔乾--一年吃到頭。因此阿好拿著老五底薪資擺下幾餐嶄底。他便怡顏悅色了好些晝夜,也不忙稽查錢給怎樣地支用。那一晚阿好準備下米飯,鯽魚湯,炒白筍。萬發一連虎食五大碗飯菜。瞧他狼吞得這般,阿好愣嚇得「哦--哦--哦」喉裡響怪聲,彷彿在打飽嗝。

    「哦!」把小鍋內最後一匙底鯽魚湯倒入將空底湯碗裡,阿好肩一聳落。「現世哪!沒有吃過飯一樣啊你!哦!還要裝飯哇?哦--」

    萬發吃得兩頰烘燒,像酒後底情形。真地飯飽能醉人底,不到七點半底時辰,他就暈醉欲睡得厲害。不能睡呀!簡底又過來啦!不能睡呵!簡底兩腿齊蹲著,彷彿在排泄底樣子。無聲地在一旁抽煙,萬發磕盹屢屢起來,有幾次香煙脫掉下去,也無覺感出。

    「睡去吧!怎麼乏成這形樣來!」阿好差不多要吮乳著他底耳,話講上兩遍。

    驚睜開眼,姓簡底還沒有走!查審不出他有倦歸底意思,「你們聊吧!不必管我!」地講著,一面俯身下去拾起煙,早火熄了。點上煙,他徐徐噴著,煙霧裡有簡姓底衣販子和阿好語來言去,很投合得多麼底。

    月很圓亮,像初一、十五底晚夕。沒有椅子,他們不是蹲著,便坐在石塊上,似在賞著中秋月。煙裡霧裡,阿好和簡姓底鹿港人比手兼劃腳,嘴開復嘴合,不知情道什麼說什麼來?仿若睇聽一對鬼男女心毗鄰著心交談,用著另一天地底語法和詞彙,一個字也不懂,萬發走不進他們底世界!

    一定又一次盹著了。

    阿好站起來。「睡去吧!」仍復講兩次,沿著慣例吧!阿好套了一件龐寬得異常底洋裝,奶黃色底,亮在月影裡,變鼠灰底顏色。外國質料的,這是她去年上一次教堂聽高鼻子藍海色眼睛底講道理底斬獲;為什麼會去,她也記不得。毫無更改過,只將衣服下擺太長的地方翻捲一道縫線過去。胸口有似鎖底裝飾品當中懸起,串在一條白鐵鏈上;小腹底部位也有這樣底裝飾,彷彿是要把秘密得何等底那些要地封鎖起來!

    「睡去吧!」阿好坐回石塊上,仍復和姓簡底話新話舊著,在門口底月亮地裡。

    哈呵著睡欠,萬發回房睡歇去。他底寬容若是也或許與阿好洋裝上鎖鏈式底裝飾有著深不能臆測的關係吧!

    他醒來的時候,外面底月更圓胖些,有若月在開顏地暢笑。伸手搜到草蓆底一方,蕩空空,給百步蛇嚙到底情形,萬發駭驚得冷汗忘記出地跳高起來,火急中踢翻一隻木箱子,響聲抖震心,在這死寂底墳野裡。拍打著頭顱,萬發恨責自己做事不敏慧,一定他們聞著聲音了,還有什麼能做底?

    果然他們聽見他掀翻東西。近靠門口處,一張蓆頭都脫落了底草蓆展舖在地裡。沒有上閂,門大敞開著讓進月光來。坐在席上,阿好浮亮在月色裡底臉,水中淹泡久了底樣子,蒼白得可懼。也坐直上來,簡姓底鹿港人面著聲音來底方向,頭額上有很細粒底汗光在那兒閃灼。

    萬發一句很刃利底「你們在做什麼?」地走近上來,手作打拳狀地。新兵聽到口令底樣子,阿好和姓簡底在二分之一秒內同時挺站起來,搶著應話,誰都不謙讓一點點底,小學生比賽背書,看誰默念先完,哇啦哇啦,聽不真切一個字。鹿港人汗出得盛,背心溼貼著身肉,乳頭明顯出來,結成顆粒狀了。見到他全身這麼樣地總動員著,也或許於心忍不下吧,阿好搡他到屋角落去,不要他再多一嘴。高聲地,咬文嚼字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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