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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文学 www.mhwx.net,最快更新明治开化安吾捕物帖最新章节!

    这件事得从一颗大石为何会动开始说起。

    战后社会风气大开,举凡脱衣舞秀、女相扑,一些卫道人士不可能涉足的声色场所等全都开始活跃,是个开放而混乱的时代。明治维新后的十年间恰好和现在一样,因为诸习解禁而造成社会上价值观偏差,明治五年更是尤有甚之,连杂耍戏都将房事搬上舞台表演。女性之间流行刺青、男女混浴等两性平等思想,连探究肉体奥妙等也蔚为风潮,是个社会蓬勃发展更胜于今的时代。

    事件发生时尚未引进南蛮来的脱衣舞娘,西洋音乐和乐团风气也不普及,虽然没有裸身表演的西洋舞娘,倒是挺流行女相扑,女相扑其实就相当于现在的脱衣舞秀。明治元年,女相扑表演如雨后春笋般兴起,掀起一股风潮,明治二十三年下令禁止。

    其中规模最大、最有名的当属山形县斋藤女相扑团。团长斋藤氏原为信浓一带的武士,有次在山形观赏女相扑表演,便觉得这玩意儿肯定有赚头,于是他叫自己的老婆阿金、小姨子阿际、阿元三人拜师学习相扑,终于自创一团,还聘请一位叫作勇驹的野相扑大关担任教练,教授女弟子们四十八招技法,全国各地遂掀起一阵旋风,女相扑开始大受欢迎。团里最受欢迎的女力士──远江滩阿武──是位身长五尺二寸四分、体重二十一贯五百匁(译注:贯为重量单位,一贯等于3.75公斤,也等于一千匁)实力的女横纲(译注:相扑力士中最高的地位)。尤其是她那一口惊人钢牙,每每让观众惊愕不已。阿武口衔二十七贯土袋子,左右手各挂著一个四斗土袋,在土俵(译注:相扑力士对决的擂台)上奔走是其拿手绝活。

    斋藤女相扑团拥有多位女力士,个个都是实力派高手,演出亦十分精彩,很快便成为最受欢迎的女相扑团。不过说到女相扑界的天下横纲,非拔弁天团的花岚莫属,论体格和力气绝对是女相扑界第一把交椅。

    当时女相扑士的体重一般为十五、六贯到二十一、二贯,女相扑士多半身形壮硕、手臂强而有力,但若认为什么都能以力取胜,可就大错特错了。斋藤女相扑团是以四十八招为训练基准,像是远江滩阿武,才二十一岁又六个月,身高就有五尺二寸四分,体重二十一贯五百匁,拥有超强齿力及臂力,堪称西之横纲。而称为东之横纲的富士山阿良,二十六岁又八个月,身长五尺二寸五分,体重只有十六贯两百匁,但体格匀称,是靠技巧取胜的女相扑士。因此远江滩阿武的重量和蛮力未必能赢得了她的技巧。

    至于拔弁天团的花岚阿染又不一样。从十六岁到三十一岁,十六年来连续保有团中横纲头衔,直到颁布女相扑禁令,才告别此界,身高为五尺七寸二分,体重三十二贯五百匁。阿染亦属于体格强健的类型,胸口像两具磨得光亮的红铜大釜锅底般,乳房则像两只弧形优美的茶碗,咬著土袋子奋战的模样实在精彩万分,任凭同门师姊妹再怎么推,也不动如山,相反地,只要稍微被阿染推一下肩头,整个人就像被风刮走似地摔出去。甚至连业馀男子相扑中的关取(译注:相扑的级称,次于横纲和大关)也不是她的对手。

    听说远江滩阿武能口衔二十七贯土袋,但对花岚而言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不过就连花岚也不能一次口衔两、三个土袋子。

    她后来终于想到变通方法,那就是将七个四斗土袋子兜在一起背著。以四个土袋子为支撑点,上头再用绳子系上三个土袋子。若一个土袋子十五贯,七个一共是一百零五贯。战后卖农产品的小店里,常见身材娇小、瘦削的老婆婆或中年妇女,扛著近二十贯的重物,步履沉稳地走著,也许女人的背脊和腰骨构造比较特别,死后烧成的白骨也肯定和男人不同,女人骨头仿佛一经欲念加持,就会起化学作用,合成特殊钢质。

    这么看来,花岚阿染体内搞不好正起了这种作用,居然能一次挂上七个土袋。用绳子紧紧缠绕在胸前,双手各挂一个土袋,然后绕著土俵试著转个五圈、十圈。光这动作便足以让对手丧胆,再来更是无人能及的绝技。

    只见花岚阿染站定土俵中央,用力踏著土,调整呼吸,目光炯炯,全身贯注蓄势待发,一瞬,她大吼:“呜喔喔喔!”

    随著吼声响起,一阵暴风回旋于土俵上方。腰际一扭,七个土袋子旋即脱落四散,胸前只剩松脱的绳子,阿染神色从容地站在土俵中央瞪著对手。她弓著背,低垂著头,保持先前背著七个土袋子时的姿势,怒目瞪视对方。

    就这样过了好几秒,一动不动的她更显气势非凡,这可是主角展现自我实力的绝佳时机,双手各留一个土袋子的阿染,一脸凶恶地将手上土袋子甩掉,像丢垃圾一般,行礼后好戏就要上场了。

    以花岚阿染为首的拔弁天一团,于芝虎之门琴平神社庙会前五天开始表演。

    虽然现在已经不流行,不过那时的芝之琴平神社与人形町水天宫的庙会,称得上是东京数一数二的盛大活动。就连浅草观音和大鹫神社的庙会规模也远远不及。琴平神社庙会定于每月十号。

    从庙会前五天开始,一直演出到庙会后七天,为期近两周。庙会当天因为有脱衣舞秀表演,所以观众较少,毕竟光靠花岚的怪力是无法为大众接受的。

    某天晚上,有个年轻女子来团里找花岚。虽然天色昏暗看不清对方长相,不过感觉是个挺有气质、面容姣好的女子。

    “因为家里要宴客,想请花岚过去表演。”

    给了花岚一晚十圆的优渥报酬。反正白天没什么客人,晚上没有表演,场子也冷冷清清。于是团长很高兴地答应对方要求。

    四周昏暗加上人生地不熟,走了约莫二、三十分钟,来到一户静悄悄的宅邸,宛如空城般死寂。那女子不但端来寿司招待花岚,还告诉她先小睡片刻无妨,于是这位神经大条的女关取竟真的呼呼大睡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带她来的那个女人唤醒。

    于是她们走出屋外,女人牵著花岚向前走,一会儿拐这,一会儿拐那,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女人手遮著灯笼,悄声说:

    “抬起这块石头。嘘!不准发出声音哦!连呻吟声也不行。赶快抬起来吧!”

    好大一块石头,是块五个大男人都不见得搬得动的巨石。花岚天生练就一身蛮力,自然激起挑战斗志,一鼓作气将陷在地上的大石抬起。

    “保持这动作,等一下。”

    女人灭了灯笼的火,然后蹲下来不知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点亮灯笼。

    “将它放回原处,别发出声音,安静点。”

    虽然这要求对一身怪力的花岚稍难,不过还是顺利完成。

    女人再次牵著她的手。左拐右弯地绕了一会儿路。

    “背起这块石头。这次要背著走一段路哦!”

    这也是块相当大的石头,不过比方才那块轻松多了。花岚照那女人之言将石头背起。

    走了二、三十分钟后,将石头静静放在她指定的地方。然后女人再次牵她走了一会儿,来到大路上。

    “往前直走就是虎之门了。”女子指点她方向后便走了。

    翌日,芝山内的山门前路中央有块大石头,大家谣传是醉汉搞的恶作剧,要将离这里二、三十分钟路程,坐落于大路另一头的庚申冢石(译注:路旁用来祭祀青面金刚的冢)搬来这里,就算是四、五个大男人使尽吃奶力气也很困难。

    “难不成是天狗的恶作剧?”

    寺院里的打杂僧群聚一堂议论纷纷。要是不将这块大石头搬开,人车根本就过不了。四周聚集愈来愈多好奇民众围观。

    “咦,这大石头是怎么回事啊?八成是天狗的恶作剧吧!”

    这事传进女相扑团,花岚怀疑搞不好是那怪女人叫她搬的那块石头,于是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花岚受狐仙唆使,将好几百贯的大石头抬往芝山内呢!”

    不但传成这般谣言,也成了件奇闻轶事。那时女相扑一行已经销声匿迹,花岚当然也逐渐淡忘此事。

    日本桥有间叫作“缩屋”的和服布料店。前老板往生,才刚做完七七四十九天法会不久,小沼男爵便带了一位叫作阪卷多门的生丝商人前来。

    小沼男爵是缩屋当家老板久五郎(二十八岁)之妻政子(二十一岁)的父亲。当时商人娶男爵千金十分少见,不过上一代就已开此风气,加上男爵千金也不觉得当老板娘有什么委屈,于是商人便娶了贫穷的男爵千金,成就这桩美事。当时商界刮起一阵洋风,学洋人开公司,福泽谕吉(译注:日本明治时代的思想家、教育家,维新运动一大功臣)亦成为大家崇敬的对象。

    小沼男爵出身末代大名(译注:江户时代的诸侯)的分家,是个身价只有一、两万石的小大名,先祖历代都是贫穷大名。维新后失去领地,从此成了一文不值的没落贵族,也不像那些显赫大名,仍有忠臣和老仆跟随,随著主家没落,老臣和门下武士顿失依靠,大家能拿就拿,能拐就拐,早就把君臣道义抛诸脑后了。

    一文不值的小沼男爵来到东京,对他最为关照的就是缩屋,落魄的小沼男爵向缩屋借了不少钱,心里盘算再这么借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将女儿嫁给店小开。

    一向喜欢炫耀的前老板,特地让个性粗枝大叶的儿子久五郎上西式学校,因此久五郎的思想作风比较新潮。当初被美丽的男爵千金吸引而娶她进门,但思想极端的两人,婚后生活并不和睦。不知是否因为社会风气大开较能接受这种事,即使心中有许多不满,久五郎还是被男爵千金吃得死死的。

    父亲过世后,久五郎成了当家老板。对于继承家业的第二代商人子弟而言,这正是人生一大转机,对一向有心理准备的他来说,就算整个人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也不足为奇,轻浮的前半辈子正好为此变局预作准备,就像一道防卫机制。

    小沼男爵带著叫作阪卷多门的生丝商人前来。

    “他是我家管家阪卷典六的哥哥,不是来历不明之人,诚信绝无问题。”

    管家阪卷典六在久五郎父亲眼中是个老奸巨猾之人,对他十分提防。明知主子是个贫穷贵族,还甘愿侍奉,该说是蠢还是心机深?不过他那样子绝不是个蠢蛋,简直像只老狐狸,但这纯粹是前老板的直觉,并不能证明什么。

    听到是典六的哥哥,久五郎当然不忘在心里暗暗提防。多门说:

    “自去年年底以来,生丝行情每况愈下,到了今年底,显然只赔不赚,真是亏大了。不过横滨有位叫作贝鲁梅尔的外国商人,愿意以每百斤四百五十美元的高价向我订购三十五万斤生丝,无奈手上存货没那么多,只有二十万斤,又没有资金购买不足的十五万斤,所以明知这契约有赚头,却也只能干瞪眼。当初进货是每百斤二百七十日圆,现在低到只要一百八十日圆,若以每百斤四百五十美元计算,不就赚翻了?但我这个穷人,只能眼睁睁看著煮熟的鸭子飞了。”

    对方恳求借钱采购不足的十五万斤,久五郎当然二话不说,予以拒绝。

    不过多门并未死心,表明愿意放弃与贝鲁梅尔的合约,转而和久五郎签约,条件是久五郎得以当时的进货价二百七十日圆,购买他手上现有的二十万斤存货,虽然这样只能打平支出,但若以这笔钱廉价购入现在的生丝,待价格飙涨再脱手,还是能赚一笔。

    “当然会先带您去横滨和那个洋人碰面,反正是先交货后付款,再怎么算还是我这个穷人吃亏,您这有钱大爷还能以每百斤一百八十日圆的便宜价格买进不足的十五万斤,怎么想都稳赚不赔!”

    这笔交易的确诱人,但身为商人之子的久五郎可不会轻易听信他人谗言,总之先和他们去趟横滨再说。

    和贝鲁梅尔见面后,事情的确如多门所言。

    订购量为三十五万斤,每百斤四百五十美元。每百斤装一箱,三千五百箱全部交货后再支付现金。

    “不过日本生丝商人很狡猾,都会在箱子里塞发绳充数。更恶劣的,甚至还会塞石炭、铁块等物,每百斤会滥竽充数个十五、二十斤,丑话说在前头,若发生这种情形,我可是一毛都不付。”

    贝鲁梅尔十分小心戒慎,目光锐利地观察久五郎,久五郎并未立即答应,便返回东京。经过一番调查,生丝价格的确连连暴跌,以往也有以非日本市价的金额与外国商人交易的例子,搞不好就是因为这样,生丝贸易才具有莫大利益。久五郎内心大喜,再来只要确定多门所言不虚,于是和他约了时间碰面。

    “你的买价一百七十日圆太贵了,现在时价是一百八十日圆,我看这样吧!算个整数二百日圆好了。你还是赚了近四万日圆,不是吗?”

    “和贝鲁梅尔的契约相比,十万、二十万零头的确不是大数目,对你而言,从我这儿多赚的十万、二十万,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话是没错,不过不精打细算就枉为商人。久五郎当然也清楚背后的利益,最后以二百五十日圆成交。只见久五郎微笑地看著多门,“我这边当然也是先交货后付款。明天把货送来我这儿,确认品质无误后就当场付现。丑话先说前头,我可是会一一确认哦!要是装了什么发绳、石炭和铁之类的东西,我可是和贝鲁梅尔一样,一毛都不付哦!”

    这点多门当然心里有数,于是便将不足的十五万斤以时价一百八十日圆买进。

    一一确认多门运来的二十万斤,每百斤装一箱共二千箱的货品后,当场支付予多门五十万日圆。然后将这批货全数交给横滨的贝鲁梅尔,对方表示相当满意。虽然契约明订到八月底交付所有货品,不过贝鲁梅尔希望能尽快凑齐。

    久五郎一直催促多门交出剩下的十五万斤货,多门却一直未回应,心焦不已的久五郎忍不住直接登门催货,多门却说:

    “你好歹也要体谅一下我们啊!行情都暴跌成这样,我也是顾及人情咬牙苦撑著。大家都是待价而沽,等待最大利益来临时采购,再以高价抛售,况且你也不可能以时价买回我那二十万斤。”

    “可是我们已经约定好了……”

    “不行啦!你要是自己去找卖主就知道难处了,行情暴跌,找不到卖方也无能为力啊!要买的话价格就会拉高,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稍有差池的话,可是会被彻底吃得死死的。没办法,目前行情就是这样。”

    再次拜托后,才以每百斤二百二十日圆勉强凑到五万斤,无论如何得在十天之内凑齐剩下的十万斤。说是十天,其实离八月底期限已经迫在眉睫。

    光靠多门也不是办法,久五郎索性自己奔走产地,那里买个一万,这里凑个三千,好不容易才凑到五万五千斤。回到东京之后,多门那里还是音讯全无,好不容易凑齐了一半,可惜还是功亏一篑。就算久五郎再怎么百般恳求多门,还是一筹莫展,只好赶在八月底先将自己凑来的五万五千斤运往横滨,请求对方再宽限十天,承诺剩下的四万五千斤一定准时交货。贝鲁梅尔并未回应,只顾检查新到的五万五千斤货品。

    “这次的货色和上次那二十五万斤不同,全是线头。部分用线头来鱼目混珠,这是日本商人的惯用手法,契约书上写得很明白,明显已经违约。今天运来的五万五千斤居然全是线头,你以为我是外国人就好欺负吗?真是太可恶了!够了,回去吧!等我的回音。”

    以前,生丝商人中就连许多精明人也免不了受骗,因此门外汉买这东西的话,注定要当冤大头,不知会被怎么耍弄。因此外国商人在交易时也会特别谨慎,这是甲州丝、那是岛田丝、上州丝、诹访丝,或是前桥的玉丝,具有一眼就能辨别产地的能力。况且这次遇上的是能识破线头的精明外国商人,相较之下,久五郎这个门外汉可悲得连线头都分辨不出。

    贝鲁梅尔控告久五郎违约,要求赔偿违约金五十万美金。判决结果双方以二十万美金达成协定。已经出货的二十五万斤和五万五千斤线头,贝鲁梅尔不需支付一毛钱。

    久五郎为了这笔生意,用尽各种方法,四处向人借钱,结果不但拿不到钱,还得支付二十万美金的违约金,这下可真要破产了。

    不管再怎么懊恼,眼前只有破产一途,无计可施了。

    ※※※

    之后听别人说,贝鲁梅尔是个专骗生丝商人的坏蛋。相较于日本生丝商人的狡猾,外国生丝商人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假装自己是门外汉,压缩交货期限,故意揪出劣质品,控诉对方违约,像这样白拿货品、赚取违约金的人不在少数,贝鲁梅尔便是其中之一,令人不免怀疑他们和多门是一伙的。

    小沼男爵听闻此事非常惊讶。他一心以为多门能让久五郎大赚一笔,这样他也能分得一些利益,才会将多门介绍给久五郎。他和多门一开始便谈好,自己可分得净利十四万日圆的一半左右。

    可是万万没想到久五郎竟搞到破产。缩屋对小沼男爵来说,就像是保障他生活无虞的银行,这下破产,也没金鸡母可靠了。

    当初小沼男爵打的如意算盘是多门先赚一笔,再来是久五郎,因此当然相信多门所言。等到久五郎从贝鲁梅尔那里拿到大笔货款时,他当然也能分得既得利益。

    没想到事情搞到这步田地,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于是他怒气冲冲地斥责久五郎:“你这小子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一个破产的穷光蛋,没资格娶男爵千金当老婆,我要带她回去!虽然我女儿已非完璧之身,不过就算没分到财产,也得多少要点赡养费,问题是你已身无分文,拿什么来付呢?总之先在这份离婚协议书上盖章,再给我吐出点东西来!”

    随行的男爵儿子周信,是个爱慕虚荣、专作黑心买卖的冷血家伙。

    “现在只留下芝之寮,位于日本桥的店面和土地全拿去抵押了。没办法,只能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字画和陶瓷器。”

    翻找一阵子之后,并未发现任何值钱货,于是政子斜睨著久五郎,“这男人可狡猾得很呢!故意向大家声称他已身无分文,搞不好有什么重要东西还藏在身上!搜搜看就知道了。要是没藏在身上,也肯定藏在某处。”

    周信一把揪住正想逃走的久五郎,反扭双手,和妹妹两人合力剥光久五郎身上衣物,果然在缠腰布里找到一叠厚厚的五万圆钞票。

    “看吧!这个家伙真可恶!居然在身上藏了五万日圆。要是我们没发现,他打算带著这笔钱远走高飞呢!真是狡猾至极的家伙。虽然这笔钱不足以支付政子的赡养费,但也不无小补。这笔钱原本是要拿来买几万斤的生丝,明明是向人家借来的钱,居然大方藏私,真是无可救药!你再想想还有哪儿可找?”

    “这男人就是这么阴险,满口花言巧语,装得一副可怜兮兮样,要是我们没及时发现,肯定被他暗地嘲笑。”

    这对兄妹认真地搜索整间屋子。比起原本想暗地赚一笔的男爵,他的孩子更加恶劣,只见兄妹俩到处翻找值钱东西。

    将每个柜子的抽屉一一拉出,恣意翻找,连桌子抽屉、壁橱里的东西也全搬出来,不放过任何角落。久五郎的妹妹小花(二十岁)见状十分生气,责备哥哥说:

    “你还愣在这里干嘛?难道只会眼睁睁看别人在我们家四处破坏?就不能想想办法撵他们走吗?”

    “反正已经破产了,这房子、东西还是我的吗?只能默默忍受别人糟蹋我,度过我的馀生。除了忍受之外,还能怎么样?就算争得了什么,也无法重拾失去的人生。”

    “就算老婆跑了,厚颜无耻向你要赡养费,你也无能为力吗?真是个懦弱的蠢蛋!干脆一头被豆腐砸死算了。像你这种没骨气的男人,竟然是我兄长,真教人生气。要是我的话,也会想离婚!”

    久五郎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长火盆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而气愤程度和小花不相上下的,就是快把整间屋子翻过来的男爵一家。

    已经三、四天没事可做的经理和女佣们,早知道这家出了什么事情,也懒得管了。对他们而言,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自己今后的去处,个个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有一个容貌秀丽、身材苗条的小女佣滨子,好奇地直盯著眼前这番骚动,在男主人面前晃来晃去,一下绕到三人搜查队的右边,一下又绕到左边,来来去去像在看热闹一般。

    这个小女佣看起来就是个会到处招惹男人的骚货。久五郎之所以能忍受降到冰点的夫妻关系,正因为情不自禁爱上了这女孩,她那注定一生都等著男人上钩的性感魅力,也许会令人觉得龌龊、不检点,但在穷光蛋久五郎眼中,滨子是无上地高贵、纯洁,令他心醉神迷。

    反正久五郎也不稀罕政子这个男爵千金,但对现在的他而言,这个小女佣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更觉自己已一败涂地。政子、男爵、周信、妹妹这些家伙,不知该先向谁发泄心中怨气。若真的有所行动,肯定会被这些可恨家伙攻击得体无完肤,真成了妹妹口中的窝囊废。不过已经失去一切的家伙又有何惧呢?

    父子三人忙著打包政子的日常用品和战利品,要求久五郎在离婚文件上一一盖章,附带一张写有支付五万日圆赡养费及其他物品的和解协议书,事到如今,久五郎也只能乖乖照办。

    周信用手指头戳了戳久五郎的额头,站在一旁怒不可遏的小花立刻甩开周信的手。

    “你要是敢碰我哥一根手指,我就和你没完没了。小沼家算什么东西啊!根本是个穷鬼男爵、乞丐男爵、骗子男爵,一家人只会联合起来欺负别人,世世代代遗传祖先的骗子性格。乞丐!小偷!被人家批评成这样还不生气吗?喂!你这个乞丐男爵的狗儿子!”

    “混蛋!”

    周信甩了小花一巴掌,小花哇地一声大哭,而且这一巴掌打得她硬生生飞撞到墙。

    大伙这才发现,有个小女佣像在看热闹似地,站在跌坐在地的小花身旁,而且眼睁睁地看著主人家千金跌坐在自己脚边,也不晓得要关心一下,依旧兴趣盎然地看著眼前光景。

    “你这个臭女人站在这里干嘛?”

    小女佣完全无视周信的怒目瞠视,依旧一派悠闲。看来小女佣根本不把周信的威吓放在眼里,脸上还挂著不可思议的笑容,惹得政子大声怒骂:

    “就是这个女佣!污秽、不检点的女人。男人可迷上这小女佣了,真是一丘之貉!”

    滨子惊讶地张著眼,仿佛十分佩服政子,让政子有种被耍弄的感觉。

    “给我滚出去!女佣居然不知分寸闯进客厅,成何体统!”

    滨子露出更加感佩的神情看著政子,不久像念经似地唱著:

    “想和我睡觉的只有乞丐男爵吧!”

    她露出有些暧昧的笑容,头也不回转身离去。摆出一副登上横纲的高姿态,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乞丐男爵的丑陋模样全暴露在三个女人面前。

    “喂,快叫人来把东西运走。”

    周信忿忿地对政子使了个眼色。搬运工牵来车子,开始将行李一一搬上车。

    边瞅著行李堆边问政子:

    “喂,我那东西你包在哪儿?可别给我出什么差错啊!”

    “和我的衣服包在一起。”

    “哪一个?”

    周信打开一看,脸色骤变。

    “没有啊!”

    “怎么可能?啊,真的不见了!”

    “真的有放进去吗?”

    “是啊!和这一起放在柜子里啊!而且柜子里的东西是包在一起的,应该是在这里面。”

    “你有亲眼确认过吗?”

    “我先摊开包巾,将柜子抽屉里的东西依序全放进去,然后再包起来,不可能掉出来,应该在包巾里没错啊!”

    “一定还在那柜子里!”

    “应该吧!”

    可是遍寻不著,只见周信脸色大变,惶惶不安像个野兽焦躁不已。总之先将行李全撤下来仔细检查一遍,再巡视每间房间,依照政子指示,东推西拉的,仔细翻找每块榻榻米下方,还是一无所获,只见周信像发疯似地吼著。

    “畜牲!到底是谁偷了那东西!快给我滚出来!”

    断定那东西遭窃后,周信将家中大小监禁一室,搜遍整间屋子,还是没找到那东西。只见他一刻也不得闲,一下爬到上方,一下钻到地面仔细搜查,宅邸内外也全都巡视过。甚至对每个人进行搜身,还是一无所获。

    “应该没人会偷走那东西,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政子闻言,脸色十分难看,眼看兄妹俩就要吵起来,幸亏周信阅历较广、警觉性高,察觉这样下去不妥,赶忙拉著父亲和妹妹,随著行李车一起扬长而去。

    ※※※

    久五郎与小花搬至仅剩的财产芝之寮居住,只有女佣滨子提著行李随行,但小花觉得不需要,予以拒绝。

    “没关系,我可以不支薪,只要负责我的伙食就行了。如果我想换个地方,自然会走,到那之前先留我在这儿吧!”

    听起来像是和朋友说话的口吻,一派熟稔样。滨子外表像十六、七岁的女孩,其实她比小花年长两岁,今年二十二。可能觉得彼此已经无主从之分,也便不假思索道出实际年龄。

    “二十二?你来应征时不是说十七岁吗?”

    “不好意思。”

    “真是令人不悦的谎话啊!难不成已经是三个小孩的妈?”

    “看起来不太像吧!”

    滨子口吻依旧老神在在,当初以为她是个小女孩,只觉得她目中无人、有些惹人厌,得知实际年龄后,倒也能够理解。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种能让人依赖的感觉,特别在这孤立无援之时,滨子的存在竟然能带来某种力量。虽然担心她会和哥哥发生什么暧昧情愫,但如今已落得这般田地,对那个愚蠢的混蛋而言,缺的又岂只是老婆呢?

    从搬至芝之寮的那晚开始,久五郎和滨子就已暗地互通款曲,小花得知后非常愤怒,“你们实在太过分了!居然一直瞒著我,什么意思啊?把我当外人吗?”

    “没这回事!我和滨子也是从昨天才开始……”

    不知久五郎是不是因为难为情,有些支吾其词。

    “骗人!别以为我是三岁小孩,看你们昨晚那个样子,一定早就勾搭上了!”

    “那是因为我们心灵相通啊!搬来这里更能了解彼此,感情更好了。”

    久五郎红著脸吞吞吐吐地说,一旁的滨子只是默默微笑,态度从容。

    过了一会儿,久五郎才无奈地苦笑,“你自己不也瞒著我,偷偷和乞丐男爵的儿子来往吗?”

    小花像是胸口遭重捶一拳似地,“你早就知道了?”

    “不是,是前天听到你和周信在里面房间争吵才晓得。”

    小花羞红了脸,“我早就有预感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其实被那男人不只骗我,还有身分更高的人。”

    “身分更高的人?是谁?”

    “我不能说。他向我夸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反正男人就是喜欢拿这种事来炫耀。不过真的好丢脸哦!居然被哥哥偷听到。”

    “拜托,滨子也听到啦!”

    “难不成你们躲在隔壁幽会?”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幽会!待我察觉时,发现滨子像猫一般无声无息站在旁边,也许是因为我们心灵相通吧!”

    久五郎又脸红,吞吞吐吐地说。那副满面春风的傻瓜模样,令小花气得奔出庭院。

    但这间小屋子并非安身立命之处。才刚开始习惯新生活,乞丐男爵父子三人又一起现身。

    “该把那些藏起来的宝物全部交出来吧?为了方便搜查,给我全集中到另一间房里去!协议书上有明载,赡养费除了那五万圆外,还须支付各种值钱东西,我们有权利索取剩下部分,你们就认了吧!这间房子好像也不错喔!”

    三人花了半天在房内四处搜索,找来找去只有从店里带来的日用品等不值钱玩意儿,再次对久五郎搜身,这次从怀里搜出三千圆。

    “早点交出来不就得了?之前搜你家时并没有这三千圆啊!再找找搞不好还有呢!”

    周信斜睨久五郎一眼,将三千日圆塞进怀中。虽已准备离去,但人还是留恋地看著隔壁房间发牢骚。

    “果然不在这里。”

    “到底在哪儿呢?”

    “总觉得可能是典六那家伙。”

    “哼!”

    周信似乎陷入沉思。

    “典六最后一次去缩屋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楚了,不过有事就会过来,还满频繁的。”

    “总不可能经常有事吧?”

    “呵呵!其实是来找我啦!直接进我房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了,要不是因为这点小乐趣,那种破烂房子怎么待得下啊!”

    但周信居然气得咬牙切齿,态度十分严肃,“贱人!是你说的吧!”

    “我没有,相信我,典六那家伙只是个道具而已。”政子冷冷地说。

    待他们离去后,小花叹了口气。

    “真是可怕的一群人啊!哥哥不知道嫂子居然勾搭上阪卷一事吧?”

    “被蒙在鼓里的丈夫多的是。”

    滨子代替一脸怅然、说不出话的久五郎,喃喃自语。

    “难不成女佣们都知情?”

    “嗯,多少耳闻一点吧!大概只有我是亲眼撞见。”

    “你这个人走路都没声音,真令人毛骨悚然!”

    “会吗?”滨子扬起头呵呵笑著。

    小花愈想愈忍不住心中满腔怨气,“我说老哥啊!你该不会真的像乞丐男爵说的,偷偷把钱藏起来吧!上次是五万,这次是三千,真的很难叫人不怀疑你没偷藏钱!现在连我都得一起过苦日子,瞒著我偷藏钱,实在太卑鄙了!快把那些钱交出来啊!而且当然得分我一半,我就可以拿著那笔钱离开这里。我已经受够你了!快点交出那些钱啦!”

    “真的没有啊!”久五郎满脸通红低著头说。

    小花气得七窍生烟,“骗人!要是没有藏钱,以老哥的个性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你这人真是太狡猾了!从以前我就有这种感觉,只是拼命说服自己别这么想。你真是个自私自利、冷酷无比的阴险小人。就算乞丐男爵那一家子坏蛋,也懂得彼此坦诚、互相帮忙啊!你却背叛亲人、只为自己著想,私底下动一堆歪脑筋,真是个可怕的坏蛋!你天生就是这德性,故意装得一副肤浅、轻浮的公子哥儿样,老是一副窝囊样,根本天生是个骗子!我受不了啦!反正迟早也会搬出去。连累亲妹妹到这般地步,好歹也要摸著良心说一声抱歉吧!你说啊!当然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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