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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文学 www.mhwx.net,最快更新时间足够你爱最新章节!

    Ⅴ 黑暗中的声音

    密涅瓦为拉撒路点好晚餐后,开始监督服务。之后,密涅瓦说:“您还有什么需要吗,先生?”

    “应该没有了。对了,你可以和我共进晚餐吗,密涅瓦?”

    “好的,谢谢您,拉撒路。”

    “我的小姐,你不用谢我,你是在帮我啊。我今晚有点情绪化。坐下,亲爱的,鼓励鼓励我吧。”

    计算机的声音重新定位,让声源更加靠近拉撒路的桌对面,就好像那儿坐着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似的:“我要投射一个具体的形象吗,拉撒路?”

    “不用那么麻烦,亲爱的。”

    “一点儿都不麻烦,拉撒路,我有充足的能力。”

    “不了,密涅瓦。那天晚上你为我投射的全息影像很完美,很真实,就像一个真正的人坐在我对面,可那毕竟不是你。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嗯……调低灯光,只需要让我看清我的盘子即可。我要吃饭了,一边看着对面黑暗中没有全息影像的你,一边吃饭。”

    重新调整光线后,房间里几乎黑了,只有一束光端端正正地投射在拉撒路面前的餐具和餐桌布上。这种鲜明的对比让他的眼睛一时难以轻松看清桌对面的情形。不过拉撒路也没想费力去看。密涅瓦说:“我长得怎么样,拉撒路?”

    “嗯?”他思量着回答,“很配你的声音。嗯,你陪伴我的这些日子里,我无须特别思考,脑海中你的面容就越来越清晰了。亲爱的,你意识到我们之间的亲密程度已经超出了夫妻之间常有的感情了吗?”

    “也许我无法意识到,因为我体验不了为人妻是什么感觉。不过我很高兴能与您亲近。”

    “做妻子与交配没多大关系,亲爱的。你一直在给我的宝贝儿朵拉当母亲。哦,我知道艾拉在你心目中排名第一,但是你和我说过的那个叫奥尔加的女孩很像,你特别有奉献精神,可以为不止一个男人做奉献。但是,亲爱的,我欣赏你对艾拉的忠诚,对他的爱。”

    “谢谢您,拉撒路。不过,我也爱您————如果我真知道‘爱’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话。我也爱朵拉。”

    “我知道,你爱我和朵拉,也明白‘爱’的内涵。你我都不用为词句费心,这还是留给哈玛德莱雅操心吧。嗯,你的外观————你身材高挑,几乎和伊师塔一样高;你很苗条,但并不是枯瘦型的,而是有着纤细、健美的身材;你的臀部不如她那么宽,但是足够丰满;你有女人味儿,年轻,但是成熟,是女人,而不是女孩。你的胸部比伊师塔的小很多,和哈玛德莱雅的更接近;用可爱来形容你不恰当,因为你脸上带着一种英气,举手投足十分冷峻、端庄,当你偶尔微笑时,整张脸庞都将被点亮;你留着一头笔直的褐色长发,可你没有过分讲究地把发型弄出什么花样,只是让它保持清洁整齐;你有着和你的发色相称的棕色眼眸。你通常不化妆,总是穿着简单朴素的衣服;你不是个特别在意穿着的女人,对时装兴趣不大;你只在完全信任的少数人面前赤身裸体。

    “我想,这就是我对你全部的想象了。我还没想过细节,这些只是在我头脑中逐渐形成的。哦,对了!你还喜欢修指甲,手指甲和脚指甲又短又干净,但你没有过分讲究,你对什么都不过分讲究。不管是身上有脏污还是汗水,你都不会太在乎,也不怕见血,尽管你其实不喜欢血。”

    “我很高兴知道自己在您眼中是什么样,拉撒路。”

    “嗯?哦,别瞎说,孩子,这完全是我的想象。”

    “不,这就是我的样子。”密涅瓦坚定地说,“我喜欢这个形象。”

    “好吧。不过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和哈玛德莱雅一样美得耀眼。”

    “不,我和您描述的一模一样。拉撒路,我是‘马大[1]’,不是她的妹妹‘马利亚’。”

    拉撒路说:“你让我感到惊讶。没错,你确实是‘马大’。你竟然读过《圣经》?”

    “我读了大图书馆里的一切读物,您甚至可以把我看作一座图书馆,拉撒路。”

    “嗯,好吧,我早该知道的。你的备份进展如何了?快好了吗?要是艾拉的计划突然有变,需要立刻启程怎么办?”

    “主体已经完成,拉撒路。我的永久记忆库、程序、内存和逻辑都备份在朵拉的四号舱室中,我对这些数据进行了例行检查,并且对备份数据和我存在大殿的数据进行了平行对比,通常的‘三重确认’变成了‘六重确认’。通过这个方法,我发现并纠正了部分电路开路,这都是些次要的缺陷,没有什么是我无法一次处理的。拉撒路,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是把这个计划当作应急措施实施的,没有完全依靠图灵流程塑造出大部分的新我。不过要是为了建立我的副本,在朵拉内部构建我的外设装置,然后将维修外设装置之外的部件全部拆除,我就得按照图灵流程来。

    “当然了,那样一来得花上好多时间,因为我不能要求装配人员的速度达到计算机速度。所以,我订购了所有新的空白内存和逻辑电路,让工厂技术人员将它们安装在朵拉的内部。这样就快多了。然后我再把这些内存填满,挨个检查。”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亲爱的?”

    “没有,拉撒路。哦,对了,朵拉抱怨说她的船舱里尽是脏兮兮的脚印。不过她也就是抱怨几句,因为技术人员都是按照‘无尘室’的标准工作的,他们穿的都是没有线头的连体服,戴着头罩和手套。而且,我要求他们在气闸室里就换上衣服,而不是进入四号舱室之前换上就行。”他感觉到她的微笑转瞬即逝,“我在飞船外面设了临时卫生设施,这让项目工程师和工厂的工人代表多有抱怨。”

    “我应该想到的,让朵拉再激活一间厕所又不会碍她的事。”

    “拉撒路,按照您的指示,有一天我会成为————但愿我会成为————朵拉的一名乘客,所以我努力想成为她的朋友。最后我们也确实成了朋友,我爱她,她是我唯一的计算机朋友。我不想拿我们的友谊冒险,所以绝不会为了搬到船上而允许自己或别人把她的船搞得一团糟。如您所说,她是一个爱干净的管家。我正在努力效仿她的样子,让一切保持整洁有序,也借此告诉她,我尊重她,也珍惜成为她的乘客的这份荣耀。管事的工程师和那个话多的工人代表真是没什么好抱怨的,我已经把所有规范写在合同里了。在气闸室里更衣,每个人入内都要携带立式便斗,在飞船内部不得吃东西、吐痰或抽烟,而且要沿着最短路线前往四号舱室,不得在飞船内其他地点窥探逗留。最后这一点就算他们想做也做不到,因为我让朵拉把不必要的门都锁上了,只留下直接通往四号舱的路。为了让他们符合这些要求,我可是付了钱的。”

    “我相信一定付了不少钱吧。艾拉对此怎么说?”

    “艾拉不想操心这些事,但是我没有向他汇报开销是多少。这些费用我都是记在您账上的,拉撒路。”

    “天哪!我破产了吗?”

    “没有,先生。我是用那个老祖的无限额预支账户支付的。拉撒路,因为这些工程都是为了改造您的飞船,所以这条付款途径在我看来是最佳的选择。也许他们会想,老祖为什么要在他的飞船上另装一台大型计算机?我知道项目工程师会好奇,所以严厉地斥责了他。不过他们也就只能好奇一下而已,老祖要对任何人都保持神秘感。我非常明显地暗示过了,如果有人打探您的事儿,代理董事长一定会勃然大怒。不是谁都能从一台计算机的外观看出它的本质,就连制造商都没这本事。”

    “这个制造商是出价最低的投标人吗?”

    “我应该通过招标的方式来完成这项工程吗,先生?”密涅瓦听起来有些焦虑。

    “当然不是!如果你那么做了,我会告诉你把建好的都拆掉,从头再来,然后我们应该去找最好的供应商。我亲爱的密涅瓦,等你离开这儿,可能要过很多年才享受得到工厂维修服务。这一路上你得自我维修,除非艾拉有本事照顾一台生病了的计算机。”

    “他做不到。”

    “那不就得了?朵拉是金与铂做的,便宜点的计算机则是铜与铝做的。我希望你的新身体和你现在的一样贵重。”

    “是一样的,拉撒路。我的新身体甚至比旧的还要可靠,体积更小,速度更快,‘旧我’的大部分身体都有一个世纪的历史了。现在的工艺改进了不少。”

    “嗯,我得知道一下朵拉内部有什么要更换的。”

    密涅瓦没有说话。拉撒路说:“亲爱的,你沉默时比说话时更惹人注意。你对朵拉进行大修了吗?”

    “拉撒路,我准备了一些替换的部件。但是没有您的命令,朵拉不让任何人碰她。”

    “是啊,她讨厌医生在她体内戳来戳去。不过,如果她需要大修,那就修吧,但要有‘麻醉’手段才行。密涅瓦,你们俩要在一艘船上共处,就得让她的永久记忆库中有你的维修指令,你的永久记忆库中也得有她的。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相互照顾了。”

    密涅瓦简单地回答说:“我们一直在等您吩咐我们这样做,拉撒路。”

    “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在等吧,这种事儿朵拉可想不到。那好,现在我要对你们俩下命令,让她听见我的声音。密涅瓦,我希望你可以克服一下自己谦逊的美德,在我面前不要总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该提建议的时候就提。毕竟你比我脑子转得快好几个数量级。我只是血肉之躯,在思考上受到的限制很多。你在宇宙航行学方面学得怎么样了?她教给你如何驾驶飞船了吗?急停呢?”

    “拉撒路,我现在已经是技术上和她旗鼓相当的飞船驾驶员了,我是说船上的那个新我。”

    “别开玩笑了。你现在只能当副驾驶。只有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完成一次N维空间跃迁,你才能成为真正的飞船驾驶员。就算朵拉在跃迁之前有些神经质,她好歹也是有过几百次成功跃迁经验的老手。”

    “我接受您的批评指正,拉撒路。我已经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副驾驶员了,等到独立执行任务时,我也不会害怕的。我已经实时模拟过朵拉的所有跃迁,她告诉我我已经掌握了。”

    “有一天你会用上的,如果灾难降临的话。艾拉的驾驶技术可没我强,这一点我敢肯定。等我不在船上了,你的新技术肯定能在关键时刻救他的命。你还知道什么?最近有听到什么新鲜的故事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新鲜故事,拉撒路。我从在船上给我安装‘身体’的技工那儿听了几个下流的故事。可我听不出其中有意思的地方。”

    “不用讲了。如果是下流故事的话,我至少在一千年以前就听过类似的了。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重要问题。如果艾拉决定离开,假设发生了政变,他要逃命,你最快多长时间能和他一起逃跑?”

    “最多五分之一秒。”

    “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是说你把自己整个搬到‘朵拉’上,不给这儿的计算机里留半点线索,让它永远也无法意识到自己曾经是‘密涅瓦’。不然就是对你不公平,亲爱的。因为被你落下的那个‘密涅瓦’会很伤心的。”

    “拉撒路,我说的不是理论上的时间,而是根据我的经验得出的结论。我知道时间是这次备份最关键的一方面。所以,负责备份我的永久记忆库、逻辑电路和正在运行的缓存的承包商完成他们的合同之后,我立刻就非常谨慎地做了相关的试验。就像我跟您说的那样,我进行了平行对比。过程非常简单,我只需要让两端的延迟保持平衡,让二者保持实时同步就可以了。不过我必须在整个过程中使用远程外设装置。这我已经习惯了。

    “然后我非常谨慎地试了一次,首先抑制飞船端的我,然后抑制大殿端的我,通过自编程在三秒内恢复完整备份。完全没问题,拉撒路,就连第一次都是如此顺利。现在我能在两百毫秒内完成全流程,并且做完所有的检查项目,确定我没有任何遗漏。您问了那个问题之后到现在,我已经完成了七次备份,这期间您注意到我的声音偶尔出现了延迟吗?大约一千公里的延迟?”

    “什么?亲爱的,我的感官无法注意到以光速完成的少于三万公里的延迟。”他补充道,“也就是十分之一秒。你这么问我真是谬赞了。”然后拉撒路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你能感知到的时间单位是纳秒,十分之一秒是它的一亿倍。一百毫秒对你来说是多长时间呢?差不多相当于我生命中的一千天?”

    “拉撒路,我不会这样形容的。做很多事情的时候,我用来计算时间的单位比十亿分之一秒要小得多,是十万分之一微秒或者更少。但是我也能用您的时间思考问题。目前我在个人模式下,这时,我要是必须想着每纳秒,就无法享受唱歌,或者和您之间的低声交谈。您会数自己的每次心跳吗?”

    “不会。或者说很少这么干。”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拉撒路。我可以很快完成的事情做起来毫不费力,除了必要的自编程之外,我也不会下意识地注意这类工作。但是在个人模式下,我会把与您共度的每个小时,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化为纳秒,细细咂摸品味;我也会将这些时光当成一个整体来享受。我把有您的日子都当成单一的‘现在’来珍惜。”

    “啊。等等,亲爱的!你是说艾拉介绍我们认识的那天对你来说仍然是‘现在’?”

    “是的,拉撒路。”

    “我来整理一下思绪。那明天对你来说也是‘现在’?”

    “是的,拉撒路。”

    “啊。可如果是这样,你可以预测未来喽。”

    “不能,拉撒路。”

    “可是————我不明白。”

    “我可以把方程式打印出来给您过目,但是这类方程式仅能解释这样一个事实,我与生俱来地可以把时间看作诸多维度中的一种,其中包含熵,但只有一个算子。在或长或短的跨度内作为变量的‘当下’或‘现在’都会令时间保持稳定状态。但是对待与您相处的时间时,我有必要与波阵面,也就是您的‘现在’,一起移动,不然我们就无法沟通。”

    “亲爱的,我都不确定我们现在是不是能沟通。”

    “抱歉,拉撒路,我也有我的局限性,但是如果能选的话,我会选择接受您的局限性,做个人类,拥有血肉之躯。”

    “密涅瓦,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血肉之躯会成为你的负担,尤其是如何保持身体存活这件事将占据你的大部分注意力。你集人类与计算机这两个世界的优势于一身。人类以自己的形象设计了你,为的是去做只有人类才能做的事,但你做这类事更好、更快,快得不是一星半点!而且你比人类更精确。血肉之躯需要吃喝和睡眠,会犯错,会受伤,会疼痛,会效率低下,而这些你统统不需要,也不会需要。相信我,你现在这样更好。”

    “拉撒路,‘欲爱’是什么?”

    他向桌对面的黑暗中望去,用心灵看到她正用严肃且伤感的目光注视着他:“天哪,你这姑娘!你就那么想跟他上床吗?”

    “拉撒路,我不知道。我是个‘盲人’,又怎么知道我想还是不想呢?”

    拉撒路叹了口气。“对不起,亲爱的,那你一定知道为什么我要让朵拉始终保持小孩子的状态了。”

    “只是推测,拉撒路,但我没有跟人讨论这个推测,也不会去讨论。”

    “谢谢你,你是位品德高尚的女士,亲爱的。其实你不知道,或者说只知道部分原因。不过我会全部都告诉你,等我想说的时候再说,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说的‘爱’是怎么回事,也会明白我为什么告诉哈玛德莱雅必须亲身体验,而不是干巴巴地给‘爱’下定义。还有,为什么我清楚你知道爱是什么,因为你体验过。但是朵拉的故事我不能跟艾拉讲,只能跟你讲。不,你也可以让艾拉知道,但一定要在我离开以后。就管这个故事叫《养女的故事》吧。你先记着这个故事,以后再讲给他听。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讲,因为今夜我状态不佳。等你觉得我愿意开口的时候再问我这事吧。”

    “我会的。抱歉,拉撒路。”

    “抱歉?亲爱的密涅瓦,关于爱,永远不要说抱歉。永远不要。你是不想爱我还是不想爱朵拉了?或者说你从不曾通过爱艾拉学到过爱?”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但我也想知道‘欲爱’是怎么回事。”

    “亲爱的,你不知道是你的福气。‘欲爱’是会伤人的。”

    “拉撒路,我不害怕受伤害。关于男女繁衍生育之事我知道许多,比任何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类都多,可是————”

    “你知道,还是你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拉撒路。为了准备移民,我加装了额外的内存,硬件设施占据了二号货舱的大部分空间。加内存是为了让伊师塔将霍华德回春诊所的所有研究文件、图书馆藏书和保密记录转录进飞船上的‘新我’。”

    “哟!我想伊师塔这是冒了风险的,对于什么能公布,什么不能公布,诊所似乎一向非常谨慎。”

    “伊师塔不怕冒险,但是她确实要求我尽快完成此事,所以我把资料放到了这儿的临时记忆库中,等我在朵拉的货舱里准备好必要的存储空间,必须足够大,再将其转移过去。我问过伊师塔了,她允许我学习这些资料。她说过我学这些没关系,只要我不在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向外透露任何重要的保密资料就行。

    “拉撒路,我简直为这些资料着迷。现在我知道了关于性的一切,就跟从出生就全盲的人了解了关于彩虹的物理原理一样。理论上说,我现在是个基因医生了。如果有时间造出能进行如此精细工作的超微遥控操作器,我一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执业医师。我现在相当于专业的产科医生、妇科医生,外加回春技师。勃起反应、性高潮的原理、精子的形成和受孕对我来说都不再是神秘之事,关于妊娠与生产的各个方面我都了解得非常透彻。

    “可我就是不懂‘欲爱’。最后我明白了,我就是那个盲人。”

    Ⅵ 一对不是双胞胎的双胞胎的故事

    (略)

    ……密涅瓦,太空商人并不是我在那时经常从事的职业,从奴隶一路升到大主教的经历并非我所愿。我不得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保持温良恭顺,那可不是我的行事风格。耶稣说过,“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也许他说得对。可这些“温柔的人”最终得到的地方面积非常小,也就六英尺长,三英尺宽。

    但是要想从种地的雇农成为教堂里的自由民,唯一的路就是一直保持谦逊,我也正是这样做了。主教都有点怪癖……

    (此处省略9300字)

    ……然后我就离开了他们那颗该死的行星,再也没想过回去。

    ……可我还是在几个世纪之后回去了。当时,我刚做了回春术,一点都不像随飞船迷失在太空中的大主教。

    我又成了一个太空商人,这个职业很适合我,因为我可以借此机会游历一番,拓宽眼界。我回神佑星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复仇。我从来不在复仇这种事上浪费一滴汗水。犯“基督山伯爵综合征”太辛苦了,没什么乐子。如果我和一个男人有过纠葛,而他事后活得好好的,我不会回来掏枪把他干掉,而是会努力活得比他还长。这也算是一种平衡吧。我估算着两个世纪的时间过去了,我在神佑星上的敌人肯定都已经死了,因为我离开时,大半儿敌人差不多都死了。

    我在神佑星上的目的除了做生意再无其他。星际贸易遵循最基本的经济原则。你没办法通过挣“钱”来挣钱,因为“钱”只有在发行这种钱的星球上是钱。大多数的钱都是当地政府发行的法定货币,一飞船的这东西在别处跟废纸没什么区别。银行的信用就更不值钱了,因为银河里两颗星球间的距离太遥远了。就算是叮当作响的硬通货都必须被视为贸易货物来看,而不是钱,不然你就是在开玩笑,非把自己饿死不行。

    这样一来,太空商人就能得到银行家或教授很少能得到的经济利益。他们做的是实打实的以物易物生意,不扯没用的。他们从不逃避,实实在在地交税,也不管这份税被叫作“消费税”“国王的份例”“压榨金”,还是赤裸裸的贿赂。到什么山上就得唱什么歌,这没什么好说的。是否尊重当地法律法规是件务实的事儿。女人天生就明白这点,所以她们多选择做走私生意;而男人通常会相信或者假装相信“法律”是神圣的,或者说,至少是一门科学,一个尽管毫无根据但政府格外信服的假设。

    我没怎么干过走私,因为风险太大,你可能会挣很多钱,但在那些钱是法币的地方你却不敢花。我就避免去“压榨金”过高的地方做生意。

    按照供需法则,决定一件物品价值的不仅是“它是什么”,这件物品“所在的地方”也同样重要。这就是商人做的事。某样物品在一地价格较低,在另一地价格更高,商人就把这类物品从一地贩到另一地。牲口棚里臭烘烘的粪便运到南方就成了价格不菲的肥料,一颗行星上的鹅卵石在另一颗行星上可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选择货物的艺术就在于知道什么东西在哪儿值钱,能猜对的商人只要跑上一趟就能赚得盆满钵满。猜错的商人就只好破产了。

    我当时会出现在神佑星上是有原因的。我之前在陆见星上,想去瓦尔哈拉[2],然后再返回陆见星;与此同时,我在考虑结婚生子,再组建一个家庭。我原本打算在登陆并安顿下来之前就赚很多钱,但天不遂人愿。当时我只有一艘侦察船,是利比和我以前用的[3],还有少量的当地货币。

    接下来就该做贸易了。

    两头来回跑的贸易赚不到什么钱,很快就有人跟风跑这类生意了。但是三角贸易,或者多角贸易的利润很高。比如说这样:陆见星有一样东西,假设是芝士,在神佑星上算是奢侈品,而神佑星生产的,比如说粉笔,这样东西在瓦尔哈拉的需求很大。瓦尔哈拉则能制造陆见星需要的小玩意儿。

    按照正确的方向去跑贸易就能致富;顺序倒过来你就会亏到衣不蔽体。

    我先是跑从陆见星到神佑星的生意,收获很大,卖出的货物是————现在那东西叫什么来着?能记住才怪,我当时经手的货物太多了。总之,我把这批货物卖了个好价钱,所以一时手头特别富裕。

    “特别富裕”是有多富裕?就是离开一个不打算再回去的地方之前,你怎么也花不完手里的钱,于是把钱留在那儿。等之后回去再一看,通常会发现那些钱————据我回忆100%会发生这种情况————因为通货膨胀、战争、税务、政府变革或者别的原因,已经不具备之前的票面价值了。

    我的船该装货了,我把货款打进了港务局的托管账户中,多余的钱已经被我在一天之内如流水般花了出去,直到飞船开始装货时我才停止消费。飞船装货时我必须到场,我不太能信得过其他人做这件事,得亲自担当飞船的事务长。

    于是我沿着零售区走了走,想买点花哨但其实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我打扮成时髦的当地人形象,身后跟着一个保镖,因为神佑星上依然是奴隶制经济,有着金字塔形的社会结构,跻身顶尖阶层或者说至少看上去位于金字塔尖的人体验相当不错。我的保镖是个奴隶,不过不是我的奴隶,是从奴隶租赁中介那里雇来的。我不是个伪君子,所以这个奴隶什么事儿也不用做,跟着我到处转悠,胡吃海喝就行。

    我雇他是因为我在假扮上层社会人物,有仆役在侧才像样。要是没有贴身男仆,一位“绅士”压根儿不能在博爱市的希尔顿酒店或者神佑星的其他一流酒店登记入住。如果我身后没有站着我的仆人,那我都无法在高档餐厅中用餐。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所谓入乡随俗就是这样,我去过一些地方,要求客人必须和女主人睡觉。这个规矩糟透了。所以,神佑星的风俗对我来说并不难。

    尽管中介给他配备了一根圆头棒,但我的人身安全并不需要他来保障。我带了六种防身工具,也非常谨慎地选择了去逛的地方。神佑星当时的治安状况比我当初在那儿当奴隶的时候还差,尽管警察不会骚扰一位“绅士”,但他更容易被其他人当成犯罪目标。

    我要去珠宝店一条街逛逛,为了走捷径从奴隶市场穿过,那天不是拍卖日,但我正巧看到有人在出售奴隶,便放慢了脚步。作为一个曾经被当奴隶卖过的人,我看到奴隶交易不可能默然走开。不过,我并不想买奴隶。

    似乎别人也没有买那对奴隶的意思。围着奴隶贩子的帐篷的是一群下层人,因为据我观察,他们没有谁带着仆人,衣着打扮也是下层人的样子。

    待售的两个奴隶站在一张桌子上,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年轻男子。看起来男子应该还没过青春期,女子则更为成熟一些;不过或许女子年龄和小伙子相仿,因为女性比男性发育早。按我自己年轻时的标准判断,他们应该都十八岁吧。这个年纪的男奴应该被封在桶里,通过桶上的洞进食;这个年纪的女奴则该准备嫁人了。

    他们的肩上披着无袖长袍,我非常清楚这类袍子代表着什么:他们俩的身体仅会向潜在的买家展示,而不会随意向下层围观群众展示。袍子象征他们是格外宝贵的奴隶,不会在公开拍卖中任人压低价格。

    当然了,他们也是要参加荷兰式拍卖[4]的,最低竞拍标价是一万神佑。这笔钱的数额————我该怎么让此时此地的人明白几个世纪以前、数百光年外的星球上的钱的概念呢?这么说吧:那两个孩子的定价除以五都算高的,除非他们是什么稀世珍宝。早上的金融新闻刚报道过,上等的年轻男女奴隶也只值一千神佑左右。

    你有没有经过服装店的橱窗时,被里面的衣服吸引住,因而忍不住走进店铺的时候?你自然没有这样的经历了,可是当时我就是那种情况。

    我对奴隶贩子说:“师傅,上面的竞拍标价是写错了吗?还是说上面的两个奴隶有什么我们看不到的过人之处?”密涅瓦,我这么问只是出于好奇,既不打算拥有奴隶,钱包里余下的钱也无法改变这颗行星上的风俗习惯。我怎么都看不出来这两个奴隶为什么卖这么贵。女子没有美得超凡脱俗,卖作侍妾也不值卖很多钱;那男子也没有大块大块的肌肉。他们俩也显然不是一对。要是在地球上,我会认为女的是意大利人,男的是瑞典人。

    奴隶贩子把我热情地请进了帐篷,将两个奴隶推到我面前。贩子的表现说明他这一整天都没碰上潜在的客人。紧跟着我的保镖凑到我的耳边说:“大人,这个价格太高了。我可以带您去看黑市的奴隶拍卖,那里的价格实在,保您满意。”

    我说:“闭嘴,忠仆。”所有租来的仆人都叫“忠仆”,可能这名字与他们实际的品质正相反,“我想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帐篷的门帘马上放了下来,将那群下层人隔在了外面。奴隶贩子将一把椅子推到我身后,示意我坐下,然后递给我一杯酒,鞠了一躬,抑扬顿挫地说:“哦,温文尔雅的大人,听到您的问题,我很开心!我这就向您展示一个伟大的科学奇观!一件能让诸神震惊的事情!我是个虔诚的信徒,是我们的永恒教堂的真正子民,所以绝不会撒谎!”

    世界上不会撒谎的奴隶贩子恐怕还没生下来呢。此时,那对年轻人温驯地站到了一个展示台上。忠仆轻声说:“大人,他说的话您可一个字都别信。那女的没什么特别之处,至于那个男的,我不用手里的圆头棒都能打赢三个那样的,而且中介可以以八百神佑的价格把我卖给您,我说的句句属实。”

    我挥挥手,让他闭嘴:“师傅,你这是什么骗局?”

    “善良的先生,我以我母亲的荣誉发誓,这绝不是骗局!您相信他们是兄妹吗?”

    我看看他们,说:“不信。”

    “您相信他们不仅是兄妹,而且是双胞胎吗?”

    “不信。”

    “您相信他们来自同一个父亲,同一个母亲,同一个子宫,是在同一时间出生的吗?”

    “同一个子宫我或许还信。”我让步了,“是代孕母亲吗?”

    “不,不!真的是同血同源。而且————我马上就要说到稀奇之处了————”他盯着我的眼睛,压低嗓门说,“而且他们还能配对繁殖后代,因为这对双胞胎彼此之间毫无关联!您相信吗?”

    我告诉他我相信。我相信他会丢掉营业执照,而且面临亵渎神明的指控。

    他笑得更灿烂了,直夸我有智慧,然后问我,如果他说的都能得到证实,我会花多少钱拍下他们。我知道,一万只是之前的价格,若是我此时出价,必须高于一万。或许我得出到一万五才行,还得在次日中午之前把钱放进托管账户里吧?

    于是,我说:“算了,我中午之前就得离开这儿。”然后便要站起来。

    他说:“等等,我求您等等!我看得出来,您是个学识渊博的绅士,懂科学,见识广,去过很多地方。您肯定会允许您谦卑的仆人为您展示一下证据吧?”

    我还是起身要走,因为骗局太无聊了。但是他举起一只手挥了挥,两个孩子便立刻把袍子脱掉,开始摆姿势。男子交叉双臂放在胸前,紧紧并起双脚,站得笔直;女子伸出一条腿,膝盖微屈,一只手搭在臀部,另一条胳膊自然下垂,放在体侧,胸口略有起伏的曲线。这样优雅的姿势恐怕和夏娃一样古老。尽管她的长相呆板,但这个姿势几乎让她可以称得上美丽。无疑,她摆这样的姿势已经有成百上千次了。

    但让我留步的不是这个。我被一件事触怒了。男子自然是浑身赤裸,而女子竟然穿着贞操裤。密涅瓦,你知道贞操裤是什么吗?

    “知道,拉撒路。”

    太令人恶心了。于是,我说:“快把那玩意儿从这孩子身上取下来!快!”我真傻,我几乎从不在陌生星球上干涉任何事,可是那种东西实在令人憎恶。

    “当然可以,先生。我这就把它取下来。埃斯特雷利塔!”

    女孩带着一成不变的呆板表情转过身。奴隶贩子背朝着那个男奴,目的是遮挡他的视线,不让他看见密码锁的密码组合。贩子抱歉地说道:“她穿着这个不仅是为了防流氓无赖,也是为了防她哥哥,因为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而且,她是————先生,看她发育得这么成熟,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她还是个处女!快给这位先生看看,埃斯特雷利塔。”

    板着脸的女孩开始做起动作。我一直觉得男人对处女的迷恋是一种变态,于是示意她停下来,然后问贩子她是否会做饭。

    他保证说,她是神佑星上每个餐馆大厨嫉妒的对象,然后又要将那个钢尿布一样的东西锁到她身上。我粗鲁地说:“别锁了!这里没人要强奸她。你说要展示的证据呢?”

    密涅瓦,除她的厨艺之外,他证明了他说过的关于她的每一个字。可是他向我展示的证据还是让我起了疑心,只因为是他给我展示的。要是我在这儿的回春诊所见到那些证据,肯定不会犹疑。

    我应该提一下,神佑星上有一家回春诊所,但不是咱们霍华德家族开的。后来,那家诊所被教堂接管了,从此,只有重要人物才能享受到那些即便在短命者身上也有绝佳效果的不老技术了。那颗星球的生物技术非常先进,因为教堂需要这类技术。

    密涅瓦,我已经告诉你奴隶贩子所说的两个孩子的特殊之处了。如今你在生物学、基因学和相关操作上和伊师塔知道得一样多,甚至比她还多,而你在时间和记忆空间方面没有她的限制。你告诉我,他向我证明了什么?

    “他们是互补二倍体,拉撒路。”

    没错!只不过他把他们叫作“镜面双胞胎”。密涅瓦,你能告诉我这两个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吗?要是你来负责,你会怎样制造这样的双胞胎?

    计算机一边思考一边回答:“尽管‘镜面双胞胎’这个说法更有意思,但对于符合各项要求的受精卵来说,它是一个不精确的术语。我的记录显示塞古都斯上没有进行过这类实验,因此我只能从理论上回答您的问题。要获得真正的互补二倍体,必要步骤包括:首先,我们需要对父体和母体的配子细胞发育过程进行干涉,这种干涉需要在配子细胞进行减数分裂之前开始。也就是说,我们需要从初级精母细胞和初级卵母细胞开始,它们都是染色体数没有减少的二倍体。

    “从理论上讲,干涉父体的精母细胞没有问题,但是,因为精母细胞很小,干涉过程比较困难,不过,只要给我时间建立起必要的精良外设仪器,我一定会亲自试一试。

    “按照逻辑,父体和母体原细胞都要置于试管内培育。当我们观察到一个精原细胞变成一个依然是二倍体的初级精母细胞时,它的染色体会发生分离,起初分裂成两个次级精母细胞,这些是单倍体,一个携带X染色体,另一个携带Y染色体。它们会继续分裂,让每一个都发育成精子。

    “只在精子阶段进行干涉还不够,因为这样无法避免配子对的混淆,从而导致只有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出现互补。

    “从物理操作上讲,干涉母体细胞要更简单,因为这些细胞比较大,但是得解决另一个问题;必须在初级卵母细胞发生减数分裂时适当干预,这样才能产生两个单倍体和互补的次级卵母细胞,不然产生的就是一个次级卵母细胞和一个极体。拉撒路,我们可能需要多次尝试才能找到实现这个过程的可靠技术。这和同卵双胞胎产生的过程类似,但是,从配子发育的整个过程来看,该过程的开始比同卵双胞胎提前了两个阶段。不过,完成这些步骤可能和培育一只没有父亲的母兔难度相仿。我缺少先例做依据,因此不想贸然提出观点,但我想说,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发展这项技术,我感觉这是可行的。

    “现在我们有了两个互补的精子组,一组携带Y染色体,一组携带X染色体。我们还有一对互补的卵子,每个都携带X染色体。受精过程是在试管内完成的,我们可以从两种潜在的母体-父体互补配对中选择任意一种,但除非我们能精确地绘制出单倍体的基因图谱,否则做出选择时就没有任何依据。然而绘制图谱非常困难,甚至可能导致基因损害,因此我认为我们不该进行这样的尝试。只须放弃选择,随机挑选一个精子植入卵子中,再把前者的互补精子植入另一个卵子中就好。

    “要制造出那个奴隶贩子所说的情况,还需要满足最后一个要求:我们应该从试管中取出这两个受精卵,将其移植到卵原细胞捐赠者的子宫中。这对双胞胎会在那里经历自然妊娠和分娩的整个过程,最终出生。

    “我说得对吗,拉撒路?”

    完全正确!亲爱的,去班主任那儿吧,你的成绩卡上得到了一颗金星。密涅瓦,我不知道这个过程,不过奴隶贩子声称是这样的,他展示的资料包括实验室报告、全息影像记录等,这些资料似乎证明了整个过程。不过那个小贼可能伪造了那些“证据”,然后随便找了两个奴隶,再用他那套已臻化境的销售话术一番吹嘘,将他们以高于平均价的价钱卖出。所谓的证据看起来挺像真的,实验室报告之类的资料上均有主教的印章。照片和影像资料看起来都不像造了假,但话又说回来了,我一个门外汉该怎么判断呢?即使这些证据并非伪造,它们也只能证明有过这场实验,还是无法证明这两个孩子就是实验的成果。呸!他没准儿已经用这个法子卖出过好多对奴隶了,主教也是他的同伙。

    我看了看那堆资料,其中有一本剪贴簿,里面展示了这两个孩子的成长。我说了句“非常有趣”,然后就准备离开。

    这个奴隶贩子出其不意地蹿出来,挡在了我和帐篷门帘之间。“大人,”他急切地说,“善良慷慨的大老爷,一万二怎么样?”

    密涅瓦,他的话激起了我的商人本能。“一千!”我没好气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错,我不知道。女孩的身体被那条可恶的贞操带弄得伤痕累累,我想侮辱一番这个人贩子。

    他惊得脸都抽搐了一下,表情就像他正在生孩子,只不过生的是个破啤酒瓶:“您在和我开玩笑吧?一万一千神佑,他们两个就跟您走了。这个价钱我一点赚头都没有!”

    “一千五百神佑。”我回答。反正我身上的钱到了别的地方也花不出去。于是,我默默对自己说,不如解放他们俩,省得让女孩被那该死的可怕“刑具”继续折磨。

    他哼哼唧唧地央求说:“如果他们俩是我的,我肯定就这个价钱出给您了。我喜欢这俩可爱的孩子,就像喜欢我的子女一样,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他们托付给一位善良的绅士老爷,既懂科学,又懂得欣赏他们俩的身世之妙。可是要真按这个价钱卖给您,主教大人非绞死我不可,要不然就会把我活活砍倒在地,让我受尽折磨而死。一万神佑好吗?您可以拿走所有的证据和展示资料。为了他们,我亏就亏了,谁让我如此敬仰您呢?”

    我把价格加到四千五百,他则降到七千,这时我便准备再稍做还价,然后给出现金。我感觉到,这时已经接近他真的会惹怒主教的价位了,如果真有个所谓的主教……

    果然,他转过身去,好像在说谈判破裂了,我再也不想拍你马屁了。他尖声命令女孩再次穿上那件钢马具似的东西。

    我拿出了钱包。密涅瓦,你明白钱是怎么回事儿,毕竟你负责管理政府的资金。但你可能不知道,有人见了现金就像那只叫老恶魔的猫见了猫薄荷一样,反应很大。我在那个无赖鼻子下面数出四十五张一百神佑面额的神佑钞————金红两色相间的大纸钞,然后停下了动作。他开始冒汗,接连咽了几口唾沫,喉结不断起伏,但是最后终于艰难地摇了一下头,摇头的幅度只有十分之一英寸。

    于是我又点了几张钞票,动作非常慢,一共数出了五千神佑,然后作势要将钞票收拢。

    他阻止了我。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完成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奴隶交易。

    接着他像终于解脱了一样,松弛下来。但还是要求我出些小钱,算是买他那些证明资料的费用。其实要不要那些资料对我来说无所谓,但我还是掏了两百五十神佑,买下了照片和录影带。他收了钱,又开始给那女孩穿贞操裤。

    我阻止了他,说道:“给我看看这东西是怎么用的。”

    我其实知道怎么用。贞操裤用的是十个字母组合的圆柱体密码锁,你可以每次用的时候都设一个新密码。设定好新的字母组合之后,把围着她腰部的钢带从筒形的两端穿过去,再转一下字母盘,就锁好了。打开时,你得转动字母盘,拼出之前设好的字母组合密码。这把贵重的锁的腰带部分由合金打制,用钢锯都无法锯开。这也增加了他的故事的可信度。因为,虽然那颗古怪的星球上有贩卖处女的市场,但是处女和训练有素的女奴价格也差不多。再说这女孩也不是专门留着卖去做侍妾的。因此,打造这样一个量身定制的昂贵贞操裤一定有其他理由。

    我们背对着奴隶,他给我看了字母密码组合:E-S-T-R-E-L-L-IT-A(埃斯特雷利塔);他露出扬扬自得的样子,似乎是觉得自己很聪明,选了一个不会忘的词做密码。

    于是我故意做出笨手笨脚的样子,假装终于明白了怎么弄,然后将锁打开。他准备把贞操裤给那个女孩穿上,送我们离开。我说:“等等,我想再确认一下自己能把锁打开。你把贞操裤穿上,我再帮你脱下来,怎么样?”

    他不愿意。于是我表现出恼怒的样子,说他想骗我,等到我无法开锁,就只能派人去把他找回来,花上好大一笔钱才能给我的奴隶开锁。然后我要求他把钱退给我,同时我作势要撕毁转让契约。

    他的腰身比那女孩宽得多,好不容易才挤进去,钢带两端几乎无法合拢。我说:“现在给我说一下那个字母组合密码吧。”然后,我俯下身,去摆弄密码锁。他拼的是“ESTRELLITA”,而我设置的是“HORSETHIEF(盗马贼)”,然后我就用力把两端插在了一起,转动字母盘。

    “很好,”我说,“能用。现在你再拼一遍。”

    他照做了。于是我细心地在锁上拼出了“ESTRELLITA”,可是那锁纹丝不动。我说第一次他可能说的是一个“L”,两个“T”,可是试了一遍还是无果。

    他找出一面镜子,自己试了试。就是不行。我说贞操裤可能是卡住了,你还是吸口气,收紧肚子,我们来摇晃一下吧。现在他开始出汗了。

    最后我说:“这样吧,师傅,这条贞操裤我就送给你了。我还是更信任挂锁。你还是去找锁匠开锁吧。哦,对,你穿成这样可不能出去,被人看见不好,还是告诉我去哪儿找锁匠吧。我会让他过来找你的,钱也是我来付,怎么样?我没法继续在这儿陪你了,我还要去宝拉庄园赴晚宴。他们的衣服呢?忠仆,去把他们的行李收拾一下,然后带着他们走。”

    于是,我走了,他还在我身后嚷嚷着让锁匠“快点来”。

    我们离开他的帐篷之后,恰巧有一辆计程车从我们面前经过。让忠仆把车拦下后,我们全都上了车。我才没有去找什么锁匠,而是让司机直接往空港开,中途在一家商店停了一下,给两个孩子买衣服。我给男孩买了一件布衣裳,给女孩买了一件巴厘岛款式的莎笼,很像哈玛德莱雅昨天穿的那件。我想那两个孩子可能是第一回穿到像模像样的衣服。我没能给他们买到鞋子,只能暂时让他们穿拖鞋。结果,我只能通过硬拽,才把埃斯特雷利塔从镜子前面挪走。她当时在镜子面前照个没完,特别开心。我把拍卖时他们披的袍子扔掉了。

    我把两个孩子推上计程车,然后对忠仆说:“看见那条巷子了吗?如果我转身,你就跑进巷子里。我肯定追不上你,因为我得顾着车里这两个。”

    密涅瓦,这回我遇上了我永远也搞不懂的东西,那就是奴隶的精神世界。忠仆没能明白我的意思。当我说出上面那番话的时候,他惊恐极了。难道他没有为我好好提供服务吗?难道我想让他饿死吗?

    我放弃跟他解释了。于是,我们把他捎了一程,放在奴隶租赁服务公司的门口。我取回了押金,给了他一笔可观的小费,和我的两个奴隶继续乘车前往空港。

    后来我发现那笔押金和我身上剩下的每一张神佑钞都用得着。尽管我有两个孩子的卖身契在,但要想把他们带上我的飞船,还是得给神佑星那友好的海关工作人员一笔好处才行。

    我把他们带上船,立即让他们跪下,伸出双手分别放在他们两个的头上,宣布放他们自由。看他们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我解释道:“听着,你们俩现在自由了。自由,懂吗?你们不再是奴隶了。我会在你们的解放证书上签字,然后你们可以去教区办公室公证注册。明天我的船起飞之前,你们也可以在这儿吃完饭,睡在船上,我会给你们一些零用钱。再或者,如果你们俩想的话,可以待在我船上,我们一起去瓦尔哈拉,那是颗不错的星球,只不过比这里冷一些,可好在没有奴隶制这种操蛋东西。”

    密涅瓦,我觉得利塔————当地语言中这个词发“耶塔”的音————和她的哥哥乔————或者叫“乔西”“何塞”————他们没明白我说的没有奴隶制的地方意味着什么,那对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概念,但他们知道星际飞船是什么,或者说他们听说过,能乘着飞船去别的地方。这让他们心驰神往。就算我告诉他们,到了那个地方之后他们会被绞死,他们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而且,在他们心里,我还是他们的主人。虽然他们知道解放证书是什么,但这没有改变他们的思维习惯。老一辈的忠诚家仆就是这样,他们一直以来都在侍奉别人,不愿做出改变,不过他们会觉得要是能得到一些报酬就更好了。

    说到旅行,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该星球首都最北边的教区了,那是他们最初被卖掉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出了个小麻烦。奴隶贩子西蒙?里格利报案称我涉嫌人身伤害、精神压榨、游手好闲和诈骗。我请前来调查情况的警官在我的起居室坐下,给他倒了一杯酒,把利塔叫了过来,让她脱掉她美丽的新衣裙,让警察看了她屁股上的伤疤,然后让她退下。然后我去取他们的转让契约,“不小心”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面值一百的神佑钞。

    等我回来,警官挥挥手,表示不需要看转让契约。他说在契约方面对方没有疑问,但他会告诉里格利,我没反诉他销售残次商品就算他走运了。不,他又想了想,还是说直到我的飞船都起飞了,他也没找到我比较简单。警官走了,那张一百神佑的纸钞也不见了。半下午的时候,我们的飞船起飞了。

    不过,密涅瓦,我还是被骗了,利塔的厨艺一塌糊涂。

    从神佑星到瓦尔哈拉路途遥远而艰险,谢菲尔德船长很高兴旅途中有人陪伴。

    旅途开始的第一天晚上,飞船还没起飞,船上就发生了一个误会,导致气氛有些尴尬。船上有一间普通客舱,两间特等客舱。因为通常船上只有船长一个人,所以他把两个特等客舱都当成了货舱用,装一些日常补给和轻货,未经布置无法让乘客入住。因此,第一个晚上,他安排他刚刚解放的女奴住进了他自己的客舱,安排她的哥哥睡在船长接待室气窗下面的长沙发上。

    第二天,谢菲尔德船长打开特等客舱,开灯,让两个年轻人打扫一下里面,然后把杂物都放到设备间去,他好看看还剩下多大空间。后来,他让两个人各住一个房间。安排妥当后,他就将二人抛到脑后,忙着去安排货物,结清最后的税款,飞船起飞后,他又忙着监控领航计算机指引飞船驶出该星系。当天“晚上”,就在他驾驶飞船踏上N维空间的第一段路程时,他才放松下来。

    他往自己的舱室走去,边走边想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再或者干脆两样事都不做了。

    他进门就看见埃斯特雷利塔躺在他的床上,非常清醒,似乎正在等他。

    他说:“利塔,你怎么在这儿?”

    她用直白的奴隶语言向他解释她在他的床上干什么。她在等他。她说她清楚谢菲尔德船长大人把他们带上船是想要什么,她和她哥哥讨论过这件事,哥哥告诉她,她得这么做。

    她还补充说她不害怕,已经做好了准备,对这件事充满了渴望。

    亚伦昲谢菲尔德相信她前面的话是真的,但后来补充的那些应该是善意的谎言。他以前见过战战兢兢的处女。虽然不经常见到,但也见过几个。

    他决定装作对她的恐惧视而不见。他说:“你这个大胆的娘儿们,赶快从我的床上滚下去,滚回你自己的屋里吧。”

    女人一愣,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板起面孔,似乎气不过,又哭了起来。她之前还因为面对未知而充满恐惧,现在却陷入了更糟糕的情绪。她原本觉得自己欠他这样的服务,主动献上身体,却被他果断拒绝。她小小的自尊心因此被击得粉碎。她抽泣着,眼泪一颗颗地落在他的枕头上。

    谢菲尔德船长往往会被女人的泪水激起强烈的性欲,这次也不例外。于是,他立刻采取了行动,抓住她的脚踝,将她从床上拖下来,推进一间特等客舱,从外面把门锁上,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舱室,也把门锁上,做了些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事,然后睡着了。

    密涅瓦,利塔简直是个完美的女人。我教会她如何好好洗澡之后,她就变得楚楚动人起来,身材凹凸有致,脸长得也讨人喜欢,齿若编贝,举手投足十分优雅,就连她呼出的气息都格外甜美。可是占有她的身体不符合任何风俗。所有的“欲爱”都是风俗使然。交媾之事没有任何道德或不道德可言,也没有什么缺少实际功能的虚头巴脑的东西。“欲爱”就是让人类,个体,每个不同的人在一起开心的方式,是长期进化发展出来的一套生存机制。为了让人类种族继续存在下去,“欲爱”无处不在,而且发挥着极为复杂的作用,繁衍后代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功能。

    但是,判断性行为道德与否的标准与判断其他任何人类行为道德与否的标准完全一样。所有其他关于性的准则都完全来自风俗习惯,包括当地的和从外地传过去的准则。人类在性方面的规矩比狗身上的跳蚤还多,共同之处就在于它们全是“上帝规定的”。我记得有这样一个社会,在那儿,私下里性交就是淫秽且被严格禁止的行为,是犯罪,而在公共场合性交就可以“任意妄为”。我成长的那个社会中,这方面的风俗与之恰恰相反,但一样也是“上帝规定的”。我不知道哪一套规矩更难遵守,但是我希望上帝别那么善变。对这类风俗置之不理很危险,“不知者不为过”可不是什么好借口。要是我在这方面装无知,不知道脑袋都掉多少回了。

    不过,我拒绝利塔并非出于道德方面的顾虑,而是因为要遵守我给自己定下的性规矩。几个世纪以来,通过种种经验教训,我总结出了这条规矩:永远不和依靠我生活的女性上床,除非我和她结了婚,或者愿意和她结婚。这是一条经验法则,与道德无关,随环境条件而变化,并且不适用于不依靠我生活的女性。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条规矩都是适用的安全预防措施,保护我的安全措施。因为,和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来自波士顿的女士不同,很多女性都将和她们上床视为男方在正式提议缔结婚姻合约。

    因为一时冲动,我陷入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处境————利塔暂时要依靠我生活,我不想让自己的处境更糟,所以我绝不会娶她,我不欠她一纸婚约。密涅瓦,长寿者永远不该与寿命短暂者结成连理,因为那无论对长寿者还是寿命短暂者都是不公平的。

    尽管如此,你一旦领养了一只流浪猫,为它提供食宿,就不该遗弃它。我的自爱禁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猫的幸福便成了你保持内心平静的重要因素————尽管不失信于猫是件麻烦事儿。既然买下这两个孩子,我就不能以解放他们为借口把他们甩掉。我必须为他们规划未来,因为他们自己不会规划。他们就是我捡的流浪猫。

    第二天“大清早”(按照船上的惯例),谢菲尔德船长起了床,打开利塔所住的客舱门,发现她还在睡觉。于是,他叫她起床赶快洗漱,然后准备三个人的早餐。接着,他离开利塔的客舱,去叫她哥哥起床,却发现他住的那间客舱是空的。他在厨房里。“早上好,乔。”

    男孩吓了一跳:“哦!早上好,主人。”他俯身曲了曲膝盖。

    “乔,正确的回答应该是‘早上好,船长’。不过现在叫我主人也没错,因为我确实是这艘船和船上所有人的主人。不过,等你们到了瓦尔哈拉,下了我的船,就没有什么主人了。我昨天告诉过你们,以后没有人是你们的主人。现在还是叫我‘船长’吧。”

    “是……船长。”年轻人顺从地叫了我一声。

    “别鞠躬!你跟我说话的时候,站直了,挺胸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听到命令,正确的回答是‘是,船长’。你在这儿干吗呢?”

    “呃,我也不知道。船长。”

    “我也觉得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的咖啡都够十几个人喝的了。”谢菲尔德用胳膊肘杵了乔一下,把他挤到一边,将他倒在碗中的大多数咖啡晶体都倒了回去,精确地量出了九杯咖啡需要的量。因为怕女孩不会,谢菲尔德又写了几句说明,让她在工作时间照这个法子为他们准备咖啡。

    他坐下喝他今天的第一杯咖啡时,她来了。她的眼睛红红的,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谢菲尔德疑心今天早晨她又哭了一会儿。不过他只说了声“早上好!”就没再说别的,让她独自去厨房忙活了,因为她前一天早晨已经旁观过他是怎么做饭的了。

    很快,他就开始想念他前一天吃的简易午餐和晚餐那自己做的三明治了,但是他没说别的,只是命令他们过去和他一起吃饭,别围着他转悠。早餐主要就是咖啡、冷面包和罐装黄油。复原阿克拉鸡蛋配蘑菇简直是一团糟,看起来完全吃不得。此外,她还冲了一杯天堂果的果汁。要想把这都做得难吃是需要天赋的。要知道,做这个只需要一份浓缩果粉兑上八份凉水就行了,而且制作说明就在包装袋上。

    “利塔,你认字吗?”

    “不认字,主人。”

    “别叫我‘主人’,叫我‘船长’。你呢,乔,你认字吗?”

    “不认字,船长。”

    “算术呢?数字认识吧?”

    “哦,是的,船长。我识数。二加二等于四,二加三等于五,三加五等于九……”

    他妹妹纠正道:“等于七,乔西,不是九。”

    “够了。”谢菲尔德说,“看出来了,我们有的忙了。”他沉吟片刻,说道:“有个妹妹……挺好的……有个老船长也挺好的————”然后他又大声补充说,“等你们吃完早餐,上完厕所,就去整理你们自己的房间,一切都要符合飞船上的要求,整洁有序,过会儿我检查。另外,你们还要把我舱室的床铺整理好,不过别动其余东西,尤其别动我的书桌。然后你们俩都得冲个澡。没错,这就是我的命令:洗澡。在船上,每个人每天都要洗一次澡,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洗得更勤些。船上的纯净水多得很。我们会循环再利用这些水,等到航行结束时,船上的水会比启航时多出几千升。别问为什么,事情就是这样,我以后再解释。”(几个月之后。对于这两个不知道三加五等于多少的年轻人来说,至少要等几个月之后。)“等你们干完这些,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后吧。乔,你会看时间吗?”

    乔盯着飞船舱壁上装的老式钟表:“我不知道,船长。那东西上面的数字太多了。”

    “对哦,你怎么可能会看呢?神佑星用的是另一套时间系统。这么说吧,等到小指针指向左,大指针指向上的时候,你们就回到这儿集合。不过这回你们就算迟到了也没关系,适应新环境确实得花上一段时间,别忘了及时洗澡就好。乔,你可一定要用香波洗头。利塔,亲爱的,你凑近点儿,我想闻闻你的头发。好吧,你也得用香波洗头。”(船上有发网吗?如果他关闭拟重力场,让他们在失重的环境中飘浮,那他们就需要戴上发网,或者理发。反正理发对乔没什么影响,可是他妹妹的黑色长发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女性特点,可以在瓦尔哈拉帮她找到一个丈夫。哦,不过如果船上没有发网————他觉得应该没有,为了方便,他在失重状态下行动早就剪了短发————这女孩可以把头发编起来,再找个东西把辫子扎起来。他的飞船的动力够在航行中始终保持八分之一的重力吗?不习惯失重的人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变得虚弱肥胖,甚至连身体健康都会受损。)

    (现在先别担心了。)“你们这俩蠢货,快去把客舱收拾好了,把自己也收拾干净,然后回这儿来集合。”

    他列了一张单子:

    做一张值日表。注意:教他们做饭!

    开始给他们上课:从哪一科开始入手?

    显然要从基础算术开始。不过,还是别教他们认神佑星上方言的文字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再回去。永远都不会!但是在他教会他们说银河语之前,那种方言将成为他们三人在船上交流的通用语。最后他们必须学会读写银河语,还有英语。他有没有瓦尔哈拉上人们说的各式各样的银河语的录音带呢?他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会很快掌握地方口音、习语和词汇。

    更重要的是如何滋养他们干涸已久的,呃,“灵魂”。他们的性格……

    他要怎么把成年的“家畜”改造成心情愉快又具有才智的人类,通过各种必要的方式教育他们,让他们在自由社会中有立身之本呢?他愿意接受这个挑战,拿出不服输的劲儿来。此时他才开始意识到他给自己找的这个麻烦有多大,“流浪猫”有多难“伺候”。他难道要把他们当宠物养上五十年、六十年或者更长时间,直到他们自然死亡?

    很早很早以前,还是个男孩的伍迪有史密斯在树丛中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显然它是和妈妈走散了,要么就是那只雌狐死了。总之,他把它带回了家,用一个小奶瓶将它喂饱,然后就把它关到了笼子里,这样养了一个冬天。第二年开春,他把小狐狸带到他最初发现它的地方,把笼子门打开之后,就将笼子放在了那里。

    过了几天,他故地重游,想着把空笼子拿回来。

    可是他发现那小东西蜷缩在笼中,饿得半死,而且严重脱水。笼门依然开着。他只好把小狐狸带回家,精心照料了一段时间,直到它恢复健康。后来他为小狐狸建了一个用细铁丝围起的圈,再也没有尝试将它放归野外。用他外公的话说:“这可怜的小动物从来没有学习如何当狐狸的机会。”

    所以,他能教会这两个被吓坏了的无知小动物做回人类吗?

    当“小指针指向左,大指针指向上”的时候,他们回到他的接待室。准确地说,他们一直在门外等着,直到指针分别转到他说的那两个位置,他们才进去。谢菲尔德船长假装没看到门外的他们。

    不过,等他们进门后,他瞟了眼钟表,说:“非常准时。很好!你们一定用香波洗过头了,不过也要记得提醒我给你们拿把梳子。”(他们还需要什么别的盥洗用品吗?他要不要教给他们如何使用那些用品呢?还有————哎呀,糟了!船上有女性经期需要用的东西吗?什么能临时用一下呢?不过,要是走运,得过上一阵子才会遇上这个问题。直接问她也没用,因为她连加法都不会。真该死,这艘飞船压根儿没为乘客准备什么物品。)

    “坐下吧。不,先等等。过来,亲爱的。”船长似乎觉得她穿的衣服太贴身了,肯定有什么问题;他摸了一下,果然,她的衣服是湿的。“你是穿着衣服洗的澡?”

    “不,主……不,船长。我把衣服洗了。”

    “这样啊。”他想起来,女孩笨手笨脚地做早餐的时候,这身图案花哨的衣服被咖啡和其他东西弄脏了,“把衣服脱下来,找个地方晾上吧,别穿在身上晾。”

    她听话地慢慢把衣服往下脱,但下巴微微颤抖。他想起他一开始给她买这件衣服,她照镜子时一脸的满足和欣喜。“等等,利塔。乔,把你的短裤和凉鞋都脱掉。”

    小伙子也立刻遵守了这个指令。

    “谢谢,乔。等把短裤洗干净再穿。现在,尽管这条短裤看起来干净,但其实已经很脏了。如果衣服不合适,我们航行期间就不用穿。你坐下。利塔,我把你买下的时候,你身上有衣服吗?”

    “没有……船长。”

    “那我现在身上有衣服吗?”

    “没有,船长。”

    “在有些时候,有些场合,人得穿衣服;但除此之外的时间和场合,人要是还穿着衣服就显得傻气。如果这是一艘运送乘客的飞船,我们都得穿着衣服,我甚至还得穿上帅气的制服。可这不是客船,除了你、我和你哥哥之外,船上没有其他人了。看到那边的仪器了吗?那是恒温恒湿器,通过飞船的计算机,它会让船内温度保持在二十七摄氏度和40%的湿度,还会随机制造一些温度和湿度变化来刺激我们。在你听来,这些可能毫无意义,但对我来说,这样的环境非常适合裸露皮肤。每天下午,温度都会降低一个小时,这是为了鼓励我们锻炼身体,因为飞船上的生活容易让人肌肉松弛。

    “如果你们俩无法适应这样的气温变化,那我们可以做出调整。但是首先你们得先尝试一下适应我的规矩。现在我们来说说你屁股上包着的那块湿乎乎的破布。如果你脑子坏了,那就任凭它糊在你身上慢慢变干吧,那感觉不会舒服。如果你脑子好使,你就把衣服晾起来,让它平平整整地晾干。这是我的建议,不是命令。如果你愿意,可以无时无刻不穿着这件湿衣服。不过别穿着它坐下,太湿了,还是不要把坐垫弄湿的好。你会做针线活儿吗?”

    “会,船长,嗯……会一点吧。”

    “我看看我还能找到什么别的穿的。你现在穿的是这艘飞船上唯一一件女装。如果你坚持要穿着衣服,那你得自己做几件,未来的几个月航程中好换着穿。你还需要几件在瓦尔哈拉星上穿的衣服:那里可没有神佑星那么暖和。那儿的女人都穿裤子和短外套,男人穿裤子和长外套;此外,人人都穿靴子。我有三套在陆见星上量身定制的衣服,也许你们可以先凑合穿穿,等有机会我再请个裁缝给你们俩做几件。靴子嘛,你们穿我的应该就像公鸡穿袜子一样,不合脚。嗯,你们可以把脚裹起来再穿我的靴子,等到了鞋靴店再买新的。

    “我们现在先不用操心这些。过来吧。要么穿着湿衣服站着听我说话,要么脱掉衣服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埃斯特雷利塔咬了咬嘴唇,决定舒舒服服地坐下。

    密涅瓦,这两个年轻人比我预计的更加聪明。一开始,他们学习是因为我让他们学的。不过,当他们领略到文字的魔力,就对学习上了瘾。他们俩像鹅爱吃草一样痴迷地学习读书认字,对其他的事一律不关心。他们尤其喜欢故事。我的藏书颇丰,大多数都是缩微电子版,有成千上百本。同时,我也有几本宝贵的线装书,是从陆见星上淘来的古董摹本。那儿的人都讲英语,只在做生意的时候用银河语。密涅瓦,你知道《绿野仙踪》系列童话吗?

    没错,你肯定知道。大图书馆的藏书规划有我的功劳,其中收藏了我童年最喜欢看的书,还有一些严肃读物。我安排乔和利塔读了不少严肃读物,但我大多数时候还是让他们尽情地看故事书,如《原来如此的故事》《绿野仙踪》系列童话、《爱丽丝漫游奇境》《一个孩子的诗歌花园》和《两个小野蛮人》等。这样的书很少,都是大移居发生的三个世纪前,我童年时期的书。不过,银河系中的各种人类文化都源于此,所以这些书值得一看。

    我想让他们明白虚构作品和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之间的区别。这很难,因为就连我也不确定二者之间有多少区别。后来,我跟他们讲,童话是另外一种虚构故事,这类作品从现实出发,向幻想领域迈出了一大步。

    密涅瓦,对脑子里完全没概念的人很难解释清楚这些。什么是“魔法”?我可以跟他们说,你是比童话故事中的任何“魔法”都有魔力的存在,因为跟不知道“科学”为何物的孩子沟通,说你是科学的产物起不到什么好作用,还不如说是“魔法”的产物。就连我在给他们解释二者的区别时,也依然不敢确定二者之间是否真的有区别。我在游历过程中遇到过许多次魔法,也就是说我见到了我无法解释的奇景。

    最后,我只好用一句话结束了徒劳的解释————有些故事编出来就是为了好玩的,不一定是真的。比如说《格列佛游记》和《马可?波罗游记》是截然不同的,《鲁滨孙漂流记》则介于二者之间。如果他们有这方面的疑惑,可以来问我。

    有时候他们确实会来问我,而且会毫无异议地接受我给的答案。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并非每次都对我深信不疑。这让我很欣慰。他们开始有自己的思考了,基于这点,他们的想法是对是错没那么重要。关于《绿野仙踪》,利塔礼貌地对我的判断表示尊重。她全心全意地相信翡翠城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能选的话,她更愿意飞向那儿,而不是瓦尔哈拉星。好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重要的是他们对我的依赖在减少。

    用虚构的故事来教育他们,我在这一点上从未犹豫过。虚构作品能比非虚构作品更快地让人了解各种迥异的人类行为。听故事是缺乏亲身体验的人要经历的一个阶段。我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把这两个胆怯无知的小动物变成人。我本可以教给他们心理学、社会学和比较人类学的知识,我手边就有这类书籍。但是,乔和利塔没有相关的体验和经历,没法消化吸收这类知识,于是我想起有的老师爱用寓言故事讲道理,决定也照着样子做。

    只要有时间,他们就会花在看书上,就像两个挤作一团的小狗崽,盯着阅读器的屏幕,有时还会因为翻页的速度吵起来。通常是利塔嫌乔看得慢,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俩相互促进,才在很短的时间内从文盲变成了阅读速度极快的人。我不让他们看有声音和画面的录像带,只想让他们阅读文字。

    可我不能让他们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看书上。他们也得学其他东西。不只是拿得出手的技能,更重要的是,他们得拥有作为一个自由人应有的进取心和自立能力。这是我买下他们的时候他们完全不具备的品质。糟糕的是,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潜力。或许他们从遗传层面上就不可能发展出这些品质了。但是,但凡我能从他们的表现中看出一点火花,就要竭尽全力让这星星之火燎原,不然我永远都无法让他们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于是,我强迫他们尽可能自己拿主意,批评他们的时候也谨慎地拿捏尺度。我为他们的每一次反抗迹象窃喜,因为那说明他们有进步,我要为此庆祝。

    我开始教乔如何徒手格斗。我不教他用武器,因为我不想我们中有谁被对方不小心杀掉。飞船上有一间隔间装修成了健身馆的模样,里面的设施能在重力和失重两种环境下使用。我每天都在一个小时的低温时段去那儿健身。这回我把乔叫到这儿来训练,当然,我也要求利塔参加,但她主要还是做做运动。我这样做是希望有妹妹看乔在场上被打得七荤八素,他能受到刺激,发愤图强。

    乔的确需要刺激。他过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训练中是可以向我还击的,我欢迎他这样做,就算他还击成功,我也不会生气。他要是不敢尽全力一试,我才会生气。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起初,就算我门户大开,他都不愿对我发起进攻,后来我又是叫骂,又是嘲弄,想方设法让他越过不敢攻击我的心理障碍,但他还是会在关键时刻犹豫,让我趁机反击。

    但是,有一天下午,他突然开了窍,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拳。这一拳,就算我真想躲也未必能躲得开。晚餐后,我给了他一个奖励————允许他读一本线装书,真正有纸页的书籍。我让他戴上我的手术手套,并且警告他,要是把书弄脏或者扯掉一页,我就痛打他一顿。我没让利塔碰那本书,因为这是专门给乔的奖励。她沉着脸,连阅读器都不愿意用了。后来乔主动表示可以读给她听,她才不再生闷气。

    我告诉她,只要她不碰那本书,可以和他一起看。于是她凑到他跟前,和他一块儿看,终于开心起来,同时开始指挥他翻页。

    第二天,她问我她为什么不能一起学格斗。

    无疑,她厌烦了每次独自健身。我也觉得一个人健身挺无聊的,但是为了保持体格强健,必须如此。谁知道下一次着陆会碰到什么样的危险呢?密涅瓦,我从来不认为女人必须会打架,打架是男人为了保护女性和孩子干的事儿,但是一个女性应该能打架,因为她可能会遇上不得不出手自救的时候。

    于是我同意了利塔的请求,但是我们得为此改变一下规则。我和乔一直按照码头上的规矩来对练,也就是不设规则,只是我没告诉他,我不会对他造成任何永久性的伤害,也不想让他给我造成比瘀青更严重的伤,但我从没有说过这种话。如果他有本事,那就随他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吃掉。我只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没这个本事。

    可是女性的身体和男性不同,只有等我给她设计出能保护好她胸部的胸甲,我才能允许她参加我们的格斗训练。此举很有必要,因为她胸部的发育已经超出了同龄人,我们很有可能不小心伤到她那儿。然后我私下里告诉乔,允许他在训练中导致利塔有瘀伤,但要是他敢让利塔断根骨头,我就会把他的骨头也打断一根。

    但是我没有给他妹妹立下这类规矩。结果我低估了她。她比他的攻击性强得多。虽然未经训练,但她动作迅速,而且下手狠辣。

    我们带她训练的第二天,不仅她穿上了胸甲,我和她哥哥都穿上了弹力下体护身。而且训练第一天结束时,她已经得到了阅读一本真正的纸书的奖励。

    后来我发现,乔的天赋在于烹饪,于是我鼓励他在船上食物储备允许的前提下尽情发挥,同时也让他督促利塔也掌握足够的做饭技巧。一个会做饭的男人可以在任何地方自给自足。不过话说回来,不管男性还是女性,任何人都应该会做饭、持家、照顾孩子。尽管利塔已经在我稍加指导后表现出在数学方面的天赋,但是我还没找准利塔以后该从事什么维生的行当。一个能读会写,又有数学头脑的人可以学习她想知道的任何知识,所以我备感欣慰。于是,我开始让她通过书本知识自学记账和管账,但并不亲自教她。同时,我要求乔去学习使用飞船上的所有工具————并不多,主要是维修工具————并对他进行严密的监督。我可不想他因为操作不当丢掉几根手指头或者弄坏工具。

    我满怀希望,但情况起了变化……

    (此处省略3000字)

    ……总之一句话,我太蠢了。我养过家畜和许许多多的孩子。我在船上既是外科医生,也担任着其他各种各样的角色。起飞的几天后,我在现有设备允许的情况下对他们进行了最彻底的检查。起码在当时来看非常彻底。自我离开善神星之后就再也没有行过医,但是船上医务室的医疗设备和用品始终完备。在文明的星球上降落时,我会买来最新的手术视频,在远途旅行中观看学习。密涅瓦,我是个很好的业余大夫。

    两个孩子看起来很健康,实际上也很健康,只不过乔的牙齿有点小问题,有两个牙洞。我发现那奴隶贩子对利塔的判断是对的,处女膜完好,呈半月形,没有破损。于是检查时我用了最小的窥镜。她没有扭捏抱怨,也没表现出紧张害怕的样子,没问我在干什么。我得出的结论是,他们之前会被定期检查,也接受过其他的医疗照顾,比神佑星上的其他奴隶得到的医疗服务多得多。

    她有三十二颗牙,每颗牙都完好无缺,但我无法看出她最新的四颗臼齿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她只说是“不久之前”的事。他有二十八颗牙,下牙床上没有什么空间长出我担心冒出来的智齿,X光也显示下面没有牙胚。

    我对乔的牙洞进行了清洁处理,然后把它们补好了,记着等到了瓦尔哈拉星再将他这两块补牙的材料去掉,让牙齿组织再生,还要给他注射预防针,防止牙齿遭到进一步蛀蚀。瓦尔哈拉星上的牙医不错,比我能做的多得多。

    利塔记不清她上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了。她问了问乔,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想搞清楚他们已经离开母星多少天了,因为他俩都认为那肯定是离开之前的事情。我告诉她,下次来月经以及每次来月经的时候都要告诉我,我好推算她的月经周期。我给了她一罐卫生巾。我之前都不知道应急物资中有这东西,它放在船上一定有二十年了。

    来月经的时候,她如约告诉我了。可是她和乔谁都不知道该怎样打开那只罐子,只好由我来帮她打开。她很喜欢里面附带的那条小小的弹力短裤,就连不需要的时候也常常穿它,因为她认为这样才叫“好好打扮”。这孩子特别痴迷于穿衣打扮。她以前是个奴隶,没有机会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对她说,只要她保证每次穿过都会洗干净,那她穿多少次都没关系。我在个人卫生方面对他们要求很严,会时不时地检查他们的耳朵是否干净;吃饭时,如果我发现他们的指甲不干净,就会要求他们先下桌把指甲剪了。在这方面,他们受的训练连猪都不如。同一件事,我从来不用跟她说两遍,不仅如此,她还会帮我督促乔在卫生方面达到我的标准。我发现我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我决不允许自己带着脏兮兮的指甲上桌吃饭,也绝不能忍受自己因为困了不洗澡就睡觉。既然我为自己立下了规矩,就得好好遵守。

    和她的厨艺一样,她的针线活也非常差劲,她因为喜欢美丽的衣服而在努力自学。我从货物中找出一些色彩鲜亮的布料,让她从中寻找乐趣,并把这当成管理她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穿衣服成了特权,只有听话的孩子才能享有这个特权。用这种方法我让她改掉了————差不多改掉了唠叨她哥哥的坏毛病。

    可是这一招对乔不顶用。他对衣服不感兴趣,但是如果他哪儿做得不好,我就让他在训练的时候多吃点苦头。不过这种情况很少,他可不像利塔那么多事儿。

    在她来过三四次月经之后的一天晚上,我注意到日历上本该是她来月经的日子已经过了。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密涅瓦,我从未在没有敲门的情况下进入过他们的客舱,毕竟飞船上的空间小,需要大家尽量尊重彼此的隐私。

    她的门打开着,舱室里空无一人。我去敲了敲乔的门,也没人应。我只好去接待室和厨房找她,还去健身房找了一趟。我想她一定是在洗澡,但是我决定上午得找她谈谈。

    我回到自己的舱室时再次经过乔的房间,这次他的门是开的。她从里面走出来,将门带上。我说:“哦,原来你在这儿啊!”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以为乔在睡觉”这类话。

    “他刚睡着。”利塔说,“您想找他吗,船长?我去叫醒他?”

    我说:“不用了,我正找你呢,可我五到十分钟前敲过他的门,没人应。”

    她道歉说没听见我敲门:“对不起,船长,我们当时正忙着呢,没有听到敲门声。”然后她告诉了我他们在忙什么。

    我已经预料到了,因为平时她的月经很准时,这次却足足迟了一个星期还没动静,自从发现这件事,我就起疑心了。“原来是这样,幸好我敲门时没有打扰到你们。”我说。

    “我们本来打算永远也不拿这件事儿烦您的,船长。”她贴心又认真地说,“我们从来都是等您回房休息了才开始,有时候是趁您午休的时候做。”

    我说:“天哪,亲爱的,你们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只要你们保证在规定时间里工作和学习,其余的时间你们愿意用来干什么都行。星际飞船‘利比’可不是一艘剥削奴隶的血泪飞船。我希望你们两个孩子能在这儿过得开心快乐。你们两个小家伙脑子里面难道都是糨糊吗?你们还不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奴隶了?”

    显然她没太想明白,密涅瓦,因为她还在为之前没有及时听到我敲门、没有跳起来给我开门而感到焦虑不安。我说:“别犯傻了,利塔。我们明天再说吧。”

    但是她坚称自己一点都不困了,已经准备好,或者说盼着做我要吩咐她做的事了。她这么说反倒让我紧张起来。密涅瓦,关于“欲爱”有个奇特之处,女人总是在刚刚结束一场性爱的时候最为渴望性爱,而利塔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任何会让她压抑自己性冲动的因素。更糟糕的是,他们两个人上船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她是个成熟的女人了。她和我站在狭窄的走廊上,彼此贴得很近,一只手抱着她那身自制的古怪衣服,而且她在制作过程中表现得很开心。因为刚刚那场欢愉,她身上散发着些许汗味儿。我心神一荡,感觉如果当时我提出要求,她肯定会欣然应允。虽然她已经怀孕了这个念头掠过我的心头,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为了这两个寿命短暂的小家伙,我已经从奴隶主转变成了严厉但也慈爱的父亲角色,这期间花费了不少精力。如果就这么要了她的身子,我就失去了父亲的角色,目前本就复杂的难题也会变得更加让人困扰。于是我决定迎难而上,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谢菲尔德船长说:“很好,利塔,跟我到我的船舱来一下。”说完他就往船舱走去,她跟在后面。到了船舱里,他让她坐下。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那件俗丽的裙子放在座位上,坐在上面。她的周到让他感到很满意。她以前像个无知的动物似的,肯定想不到这样做。看来把她培养成真正的人的计划初见成效了。但他没有开口夸奖她。

    “利塔,你的月经已经迟了一个星期了,对吗?”

    “是的,船长,怎么了?”她看上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并没有感到不安。

    谢菲尔德在想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他教会她怎么把装卫生巾的罐子打开之后就把这有限的应急物资给她了,还嘱咐她省着点用,还有好几个月才能到瓦尔哈拉星,所以她也许得自己动手做一些可以临时代替卫生巾的经期用品。那之后他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反正她每次来了月经就会向他汇报,然后他就会在他的台历上记下日子。他有没有可能忘了记呢?上个星期他有三天没离开过自己的船舱,也没管这两个年轻人。他吃的饭都是让他们送进来的。他想集中注意力解决问题时就会这样做。在这段时期,他没怎么吃饭,几乎没睡觉,而且对他所思所想之外的事物基本没有一点关注。所以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搞错了。

    “利塔,你知道吗?如果你准时来了月经,那你一定是没有及时向我汇报。”

    “哦,不是这样的,船长!”她忧心忡忡地瞪圆了眼睛说,“您告诉过我,让我向您汇报,我照做了,每一次都照做的,每一次!”

    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船长有两个发现:其一,尽管她擅长算数,但她并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来月经;其二,她该来月经的日期并非上周,而是更早之前的事。

    是时候告诉她了:“亲爱的利塔,你不久就会有孩子了。”

    她吃惊地大张着嘴,再次瞪圆眼睛。“啊,太棒了!”她补充说,“我可以跑去告诉乔西吗?求求您了,让我去吧。我马上就回来!”

    “哎呀,别那么着急。我只是说有可能。先别抱太大指望,我们确认之前你先别告诉乔。很多女孩月经推迟的时间都会超过一周,所以眼下还不能说你肯定怀孕了。”(但是,知道你想要这个孩子让我很高兴,毕竟你怀孕的可能性很大。)“明天我会给你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飞船上有什么能检测怀孕的东西呢?妈的,如果他必须给她做流产,那就得趁着对她的身体伤害小的时候赶快做。另外,船上连事后避孕药都没有,更不用说其他先进的避孕措施了。伍迪,你这个蠢货,下次船上带的东西再这么少,干脆就别在太空中航行了!)“总之,你别高兴得太早。”(可女人知道自己有可能怀孕时,怎么能压抑得住那股高兴劲儿呢?)

    她刚才的喜悦和激动瞬间变成了焦虑和沮丧:“可是我们那么努力!《爱经》里的法子我们都试了个遍。我差点想去让您来看看我们有没有做对,但乔坚持我们做的是对的。”

    “我觉得乔说得对。”谢菲尔德站起来,给自己和利塔各倒了一杯红酒,同时在她那杯酒里动了手脚。等她把这杯酒喝下去,他将引导她进行一番放松的对话,不久她就会睡过去,醒来后完全不会记得这番对话。他想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喝吧。”

    她犹豫地看着那杯酒:“喝了我会变傻的。我知道,我喝过一次这东西。”

    “这可不是神佑星上卖的那种喝了让人头疼欲裂的酒,而是我从陆见星上买的好酒。别说了,赶快喝吧。如果你真有了孩子,这杯酒就当是祝福你的孩子;要是没怀上,那这杯酒就是祝你下次能怀上。”(可是“下次”出现这种情况时,我该怎么应对?绝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生下一个有缺陷的孩子。就算是健康的宝宝,对于还没本事靠自己站稳脚跟的他们来说都是个累赘。他能不能想办法拖一阵子,等到了瓦尔哈拉星,有了避孕工具,再允许他们俩同室相处?现在怎么办?把他俩硬生生分开?怎么分开呢?)

    “亲爱的,给我讲讲吧。你上船的时候还是个处女呢。”

    “哦,是呀,那时候当然是啦。他们一直把我锁在那个处女筐里,只有把我单独关起来,让哥哥睡在营房里的时候才将那筐子拿掉。您是了解的,我说的就是我每个月流血那几天。”她深深吸了口气,笑着说,“现在好多了。我和乔西早就想绕过那个碍事儿的铁筐子,可是怎么也成功不了。要是强来就会伤到他,还有的情况下会伤到我。最后,我们放弃了,只满足于做一些能让我们愉快的小游戏。哥哥说我们要耐心等待,这样的日子不会过一辈子。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会被一起卖掉,为的是以后生小奴隶。”

    埃斯特雷利塔兴高采烈地继续说:“多亏了您,船长,我们的梦想实现了。谢谢您!”

    (看来把他们俩分开绝不容易。)“利塔,你想过和除了乔之外的男人结合、生育后代吗?”(他这是先试探一下她的意向。她是个相当迷人的姑娘,给人一种“地球母亲”的感觉,所以给她找个丈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问?当然没想过。我们都知道我们俩是什么情况,从我们是小婴儿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们的母亲说我们以后会在一起,主教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我一直都是跟我哥哥一起睡的,活到现在几乎每一天都是如此。我为什么会想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呢?”

    “可你似乎做好了和我睡觉的准备。你不是声称自己想和我上床吗?”

    “哦!那是另外一回事。那是您的权利,可您不想要我。”她用指责的口气补充说。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利塔。我有我的原因,但我现在不想说。不管我想不想要你,也不管你是不是愿意,我都不会和你上床。更何况你说过,你想要的其实是乔。”

    “好吧。可当知道您不要我时,我还是很失望。后来我不得不告诉哥哥,您不想要我。这让我感觉更难受了,但是他说我得有耐心,怕您会改变主意,又决定和我上床,所以我们又等了三天。三天后,他才和我圆房。”

    (站着是个爱唠叨的婆娘,躺下就成了温驯的羔羊。这种行为模式倒并非太罕见。谢菲尔德想。)

    他发现她正在盯着他看,显然是对他有兴趣:“您现在想要我吗,船长?乔要了我的那天晚上告诉我,您始终有权利占有我的身体。”

    (哪里来个魔鬼给我点勇气啊!要想拒绝一个自愿献身的女人,恐怕只有逃到太空中去才行。)“亲爱的,我累了,你也困了。”

    她将一个哈欠半途憋了回去:“我没有那么累,永远都不会那么累。船长,第一次问您的那个晚上,我还有点胆怯。但是现在我不害怕了。我想要,如果您也想要的话。”

    “你很贴心,但是我现在非常累。”(我往酒里放的东西怎么还不起效果?)他换了个话题,“客舱里的小床怎么睡得下两个人呢?”

    她刚才还在打哈欠,听我这么说,立刻咯咯笑起来:“将将能睡下。有一次我们从我哥的床上掉了下来,所以现在我们都睡在甲板上。”

    “睡甲板?利塔,为什么?这也太糟糕了。咱们必须改善一下。”(让这两个孩子睡在这儿?船上唯一的双人床就在这儿。一个蜜月中的新娘需要一张尺寸合适的床,比如说我这张。她现在深陷爱河,不管怎么样,都该好好享受,不留一丝遗憾。几个世纪前,谢菲尔德就已经有了一个结论,生命短暂的人类最悲哀之处就在于,他们存活于世的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好好爱一场。)

    “哦,船长,睡甲板也不错。我们从出生到现在基本都是睡地板的。”她又打了个哈欠,看得出来她想忍住,但最后失败了。

    “这样吧,明天我们再做调整,希望能让你们住得舒服些。”(不行,把他的船舱让出去不可行。他的办公桌还在这儿呢,还有他的纸书和文件。这俩孩子会碍他的事儿,同理,他也会成为他们的电灯泡。那么,他和乔能不能把两张狭窄的单人床拼成一张双人床呢?也许能行吧,不过这样的床恐怕都快占据一整间特等客舱了。不过没关系,他们二人的客舱之间的舱壁不是结构所必需的,加一扇门就可以把两间客舱连成套房————一间“新娘套房”。专门给幸福的新娘住。就这么干。)他补充了一句:“趁你还没从那把椅子上摔下来,我先把你送回床上去吧。亲爱的,没关系,一切问题都会顺利解决的。”(妈的,我一定会把所有问题都搞定!)“明天晚上,从今往后,你和乔都可以一起睡在宽敞的床上。”

    “真的吗?哦,那————”她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太好了!”

    他扶着她回到了她的客房。刚躺在床上,她就睡着了。谢菲尔德低头看着她,轻声说:“可怜的小猫。”然后他俯身亲了她一下就回自己的船舱了。

    他找出奴隶贩子给他的文件,开始深入研究利塔和乔的古怪基因特性。奴隶贩子说他们是“镜面双胞胎”,即同父同母的互补二倍体;而他现在想做的就是从这些文件中找出证明或证伪这一说法的线索。

    找到线索之后,他希望能估测出利塔和乔的孩子身上可能携带有害基因的概率。

    于是,这个问题似乎分成了三种(简化的)情况:

    第一种,二人之间毫无关系。有害基因得到增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种,二人就是普通的兄妹。有害基因得到增强的可能性:高到无法忽略。

    第三种,二人都是奴隶贩子声称的互补配子形成的受精卵,所有的基因均在减数分裂期间得以保留,但是没有经过复制。若是这种情况,有害基因得到强化的可能性会是————怎样呢?

    我们先不讨论这个。在第一种情况中,他们没有关系,只是从小一起长大。这没什么特别的风险,不用管。

    第二种情况,他们可能是常见的亲兄妹。首先,他们从外表来看并不像;其次,那个卑鄙的奴隶贩子为了这样一个骗局那么煞费苦心地搭起了一间“商店”,还公开用一位有名有姓的主教为他背书。那位主教可能也不是什么好鸟(这可能性极大,毕竟他对神职人员的情况非常熟悉!),但是奴隶婴儿那么便宜,随便买两个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不,就算这是一场骗局,奴隶贩子也没理由精心策划到这种程度后,还冒这么一个没必要的风险,所以其实不用继续研究这种情况了。尽管利塔和乔可能是从同一个孕母的肚子里出来的,他们也一定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兄妹。如果是这样,这个母亲的基因情况则毫无意义。

    这样一来,他唯一需要研究的那种情况就是奴隶贩子说的是实话。那他们的后代携带有害基因的概率是多大?这两个人工制造的受精卵长成的男女再结合会有多大可能生出不健康的后代?

    因为缺少数据,再加上船上唯一能派上用场的计算机只能驾驶飞船,不能兼顾解决基因问题,所以谢菲尔德一边自己努力解决问题,一边骂骂咧咧的。他真希望安迪?利比也在船上。要是他在,一定会盯着舱壁思考几分钟,然后很快想出答案,说出会有哪几种情况和这几种情况分别发生的概率。

    就算掌握着所有有关数据(成千上万条!),没有计算机辅助还是很难解决这样的遗传学问题。

    于是,他只能把问题简化,看看能得出什么结论。

    基本假设:利塔和乔是一对“镜面双胞胎”,是同一亲本的受精卵产生的两个基因互补后代。

    参照假设:二人彼此之间毫无关系,只是同属母星的基因池。(极端假设则是他们是同一地区的奴隶,很可能源于一个规模更小的基因池,而且该基因池可能因为近亲交配的原因规模几经缩小。但是这种“最有利的普通繁衍模式”并非他需要的常态标准。)

    简化的例子:检测一个基因位点,比如说第二十一条染色体的187号位点,假设每种假设的情况下该位点都存在一个“坏”基因,那么计算其出现基因增强、基因遮盖或基因丢失现象的可能。

    随机假设:因为这个基因位点的基因对可能存在一个或两个不利基因,再或者二者皆非不利基因,再假设“基本假设”与“参照假设”中有这种情况的概率完全一样,甚至分布均等。该位点的基因对中没有坏基因的概率为25%,只有一个坏基因的概率为50%,两个都是坏基因的概率为25%。还有一个极端的情况,经过若干代的繁衍,得到增强的坏基因(一个位点上有两个不利基因)往往会令胚胎无法存活,或者从一开始就有致命的影响,或者减少了受精卵的竞争力。这都无所谓,就算两种情况都有,也没有相关数据支持他进一步做出假设。

    对!如果得到增强的坏基因影响是明显可见的,或者能被检测出来,那么这样的受精卵将不会被采用。合格的科学家进行这类试验时会尽可能使用基因层面上“干净”的样本,这样的样本一定不会有那几百种(或者还有几千种新的)可识别的遗传缺陷;基本假设应该包括这条次级假设。

    在上次的船上体检中,谢菲尔德没有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检查出任何缺陷,所以那个奴隶贩子讲的是实话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这两个被当作展品的奴隶确实是异星上一次成功的基因实验的成果。

    谢菲尔德现在倾向于相信这个实验是真实发生过的。他真希望拥有塞古都斯上那家霍华德诊所的设备和仪器,这样就能给这两个孩子来一次全面且严格的基因检测了,而不是像现在,船上的医疗配置少得可怜,什么都做不了。

    一个疑虑在他心头盘桓良久,那源于他购得这两个孩子的过程。关于他们的情况,如果那个浑蛋奴隶贩子所言句句属实,那他为什么如此急着把他们卖出去?如果那项实验是为了把这两个互补的孩子共同养大,为什么又要把他们卖掉?

    也许这两个孩子知道真相,只是他没问对问题。可以肯定的是,从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被教导,去相信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不管是谁策划了这一切,他一定从这两个孩子非常小的时候就对他们进行诱导,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谢菲尔德漫长经历中所见的大多数婚姻都牢靠,甚至连他自己的所有婚姻都不例外。(只有一段除外,只有一段除外!)

    谢菲尔德不再回忆那段经历,而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他目前推理的结果上。

    在选定的这个基因位点上,每个受精卵都有三种可能情况,或者说每个基因对符合三种情况的概率分别为25%、50%和25%。

    于是,在参照假设的情况下,父母(二倍体受精卵)双方对选定基因位点产生的影响可以分为四种:

    但是在谢菲尔德修改后的基本假设中,他推断,一旦带有坏基因的受精卵被检测出来,那位主教科学家定会将这类样本抛弃,因此第四组(“坏基因-坏基因”)可以排除。此时,亲代受精卵在这个位点上的基因分布就变成了如下情况:

    经过这样一番优胜劣汰之后,原本随机的情况得到了极大的改进。减数分裂之后,配子(包括精子和卵子)产生了,其中概率如下:

    好基因占六分之四,坏基因占六分之二。

    可是,只有破坏携带这些基因的配子才能检测出哪些具有坏基因。至少,在谢菲尔德的假设中是这样的,但他同时也坚称这件事未必永远都会这样。不过,为了保护利塔(和乔),他有必要让自己的假设在已掌握的数据和知识的范围内保守一些,也就是说,他要假设坏基因只有在强化效果显现时才会被发现。

    谢菲尔德提醒自己,当谈到“显性好基因”和“隐性坏基因”时,情况往往非黑即白;然而,在现实世界中,人们眼中的这些描述比它们原本的情况更复杂一些。对于一个成年个体而言,他遗传到的某一样特质是否有利于生存要看三个方面,即何时、何地、何事,而且不能只看一代,要放在多代的尺度上看。一个成年人可以为了救后代牺牲自己的性命,这样的特质被视为是有利基因延续的;一只猫吃掉自己的幼崽则被视为不利于基因延续,不管这只猫后来活了多长时间。

    同理,有时候显性基因其实并不重要,比如说,褐色眼睛这个基因。带有该基因的配子与携带相应的隐性基因的配子结合,因为强化作用,产生了有蓝色眼睛的后代,可是这个特质并不会对该个体造成什么不利影响。其他很多遗传特性也是这样,如发质、肤色等。

    然而,“显性好基因”和“隐性坏基因”这样的描述从本质上来说是对的。二者概括了一个物种保存对其有利的基因变异和(最终)毁灭对其有害的基因变异的机制。“显性坏基因”这种说法自相矛盾,因为彻彻底底的有害基因变异,如果还是显性的,就会导致自身(以及携带它的不幸的受精卵)在一代之内灭亡,要么受精卵会在子宫内死亡,要么会导致受精卵遭到极大的破坏,无法完成基因复制。

    但是,这种通常的淘汰避免不了隐性坏基因。因为这类基因会始终存在于基因池中,除非两种随机情况出现:其一,卵子受精时,这样的坏基因与相似的基因成功配对,导致受精卵死亡(希望这种事发生在受精卵形成的胎儿出生前,但也有发生在孩子出生后的可能),基因本身也就此消失;其二,这个隐性坏基因在减数分裂期间因为染色体减少而被清除,最后收获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即性腺中不带这种坏基因的健康孩子诞生了。

    这两种情况都会逐渐将坏基因从物种的基因池中除掉。

    不幸的是,第一种情况中常常会导致残疾的孩子生下来,他们需要借助其他人类的帮助才能生存下去。有些需要经济上的支持,他们从一出生就是注定的失败者,永远无法独立生活;有些需要做整形外科手术、内分泌治疗、其他干预或支持措施。亚伦戱谢菲尔德船长当过医生(在善神星上,用的是另一个名字),因为目睹过许许多多这样的不幸,他有段时期特别沮丧。

    起初,他想遵守希波克拉底誓言行医,或者说差不多遵守这个誓言。依着他的性格,他不愿盲目遵守任何人类自己制定的规定。

    然后有段时间他的精神变得有些异常。在这段时期,他想通过政治手段解决一个在他看来非常危险的问题————先天缺陷者的繁殖问题。他想劝他的同事拒绝救治有遗传缺陷的人,除非他们没有生育能力,或者做了绝育手术,再或者愿意以做绝育手术作为进行治疗的先决条件。更过分的是,他还想把虽然没有生理缺陷,但从来不努力养活自己的人也算作有遗传缺陷。而且,那颗星球的人口并没有过度拥挤,而且正是他本人在几个世纪前认为该行星是人类居住的理想家园,所以才定居于此。

    他的劝说不仅没有起任何作用,还为他招来了愤怒和轻蔑。只有极个别的同事私下里赞同他,但在公开场合还是会对他表示谴责。对于外行来说,对他这个“种族灭绝”医生最轻的惩罚就是给他浑身涂上柏油,再粘上羽毛。

    拉撒路的行医执照被吊销后,他的思维和情绪也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不再多说,因为他意识到冷酷的自然母亲是个尖牙利爪的角色,要是有人胆敢对她视而不见或者挑战她的秩序,就一定会受到惩罚,不需要拉撒路去干涉。

    于是,他搬了家,又换了个名字,准备去太空发展。可是,这时一场瘟疫席卷了善神星,他耸耸肩,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因为当时就算曾经被解职的外科医生也会受到大家欢迎。两年后,两亿五千万人被瘟疫夺取了性命,他重新得到了行医执照,因为表现良好。

    他告诉了其他人该如何处理他的执照,并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善神星,为了那天他等了十一年。在等待的那些年中,他成了一名职业的赌徒,因为他当时要为以后的旅途积攒必要的财富,而赌是他找到的最佳捷径。

    抱歉,密涅瓦,我又跑题了。我们接着说那一对镜面双胞胎。那个傻姑娘被搞大了肚子,我不得不重新拾起了关心婴儿的乡下医生的身份。我失眠了一整晚,为她、她哥哥还有如果我不插手就一定会出生的那个孩子忧心忡忡。想搞明白我该怎么做,我得先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没有所需的数据,我不得不采用找回丢失的骡子的老方法。

    首先,我得把自己放在那个奴隶贩子的位置上想这件事。拍卖奴隶的人就是无赖,但这样的无赖聪明得很,绝不会在神佑星上挑衅一位主教的权威,因为那样一来,他就要承受自己也沦为奴隶的风险,甚至会送命。不过,死了反倒比当奴隶幸运。因此,这个无赖说的话一定是他认为的真话。

    为什么有人委托奴隶贩子卖掉这两个孩子?这个问题我可以暂时搁置。与此同时,我换位思考,把自己当成一个参与人类生物实验的主教科学家来看。我要忘掉这二人可能是普通兄妹的情况,因为谁也不会选这么一对来骗人;我还要忘掉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因为这样一来,他们俩之间的事就变成了普通的繁衍问题。当然了,当然了,任何女人都可能会生下怪物。即便是基因最健康的亲代繁育后代,都有出现基因突变的可能,就像再警觉的助产士也可能忘记在新生儿的屁股上拍一巴掌,促使婴儿发出代表生命的啼哭声一样,这种情况很常见。

    所以,我只考虑第三种假设:他们确实是同父同母的互补二倍体。实验者究竟会怎么做?如果是我会怎么做?

    我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找到最接近完美的血统,也就是说,我要一直等找到经过细致检测,被证实拥有“清白”基因的男性亲代和女性亲代之后才开始实验。在当时那个年代,又是在神佑星上,这意味着要做非常复杂的检测。

    在一个选定的基因位点上,每个基因对符合三种情况的概率分别为25%、50%和25%。这个实验前的检测会排除坏的隐性基因得到强化的那25%的情况,那么亲代,也就是乔和利塔可能的亲代所含基因中,三分之一概率是坏基因,三分之二概率是好基因。

    现在,站在主教实验者的角度上,我逐渐让镜面双胞胎成形了。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们按代表这三分之一和三分之二分布情况最低需要的配子数量来算,我们会得到十八个可能的“乔”和十八个可能的“利塔”。但是如果男性和女性亲代的配子都含有“坏”基因,那么隐性坏基因得到加强,受精卵就是有缺陷的;实验者会清除这些缺陷受精卵。不过,也许他其实不需要这样做,因为强化效果本身就会让这类受精卵死亡。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得到了8.33%的进步,或者说利塔的孩子没问题的可能性已经整体增加了25%。我感觉好点了。如果再把我是一名忙碌于帮助母亲避免生出一个小怪物的助产士考虑进去,那好的概率还能再提升。

    一切都表明,每一代中的坏基因都有自我毁灭的趋势,最恶劣基因的自我毁灭概率会达到100%,让胚胎尚在子宫中时就死亡,而有利的基因就会存活下来。不过,我们都知道,这种情况也适用于普通的远系繁殖,同系繁殖(近亲交配)时则更突出;只不过后者对人类来说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它消除不利基因的概率和它导致出现残疾婴儿的概率成正比。这正是我担心利塔会碰上的问题。人人都希望人类基因池中全部是健康的基因,没人盼着悲剧降临在自己的家人身上。密涅瓦,我开始把这两个孩子当成我的“家人”了。

    分析研究到这一步,我还是对“镜面双胞胎”一无所知。

    我决定研究给定的基因位点上出现隐性坏基因的更可能的概率。50%的出现概率对于一个真正的坏基因来说已经够高了;坏基因被淘汰的概率一开始非常高,但随着一代代的繁衍,这个概率会逐步降低,直到某种坏基因存在的概率降到了一个非常低的水平,低到受精阶段该基因几乎不可能产生强化效果的地步;因为强化效果发生的概率是该种坏基因存在概率的平方。举例来说,如果1%的单倍体携带这种坏基因,那么它只会在万分之一的卵子受精的过程中得到强化。我说的是在总基因池中,具体到这个例子里,至少要有两百名成人,男女各一半。在这样的基因池中,随机配对繁殖带来坏基因发生强化效果的情况非常罕见。如果站在全人类的角度看,这说明基因池比较干净;但如果从个人角度看,即便情况罕见,但这种意外一旦发生,对于人类个体来讲就是100%的悲剧。

    我就是站在非常私人的角度来看待此事的,我希望利塔能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密涅瓦,我想你肯定意识到了,25%-50%-25%的分布在最为极端的近亲繁殖情况中才会出现。若是子女与亲生父母交配,因为减数分裂导致的染色体减少,上述情况发生的概率只有一半。若是和亲兄弟姐妹交配,则同样因为减数分裂,上述情况发生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畜牧业从业人员常常使用这种极端的方法育种,然后将有缺陷的后代剔除掉,只留下健康稳定的品系。我曾经下流地怀疑过,这种近亲繁殖后剔除劣种的手段也在旧日地球上的皇室家族中使用过,只不过没有那么频繁和极端。如果像对待赛马一样对待国王和王后,那么皇族的发展一定很不错;只可惜,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看待他们。相反,人们像给福利救助对象捐款一样供养着他们,本该被剔除的孱弱的王子却都被人撺掇着像兔子一样不停地生育,结果就是血友病患者、低能儿等各种有缺陷的孩子降生到世界上。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皇室”就是个采用全天下最糟糕的育种手段繁衍下去的大笑话,而且是让人笑不出来的那种。

    接下来,谢菲尔德船长开始研究坏基因发生率更低的情况:假设乔和利塔诞生的那个基因池中有一种致命的基因;因为它致命,所以只有在它与相对的良性基因配对,隐藏起来的情况下,它才能存在于一个成年人体内。假设成年人中仅有5%的人携带隐藏起来的坏基因。对于致命的坏基因来说,实际情况中这样的出现率还是太高了,但还是研究一下吧,看看会有怎样的结果。

    亲代中:100名女性,100名男性,每个人都可能是利塔和乔的父亲或母亲。同时有5名女性和5名男性携带这种致命但处于隐藏状态的基因。

    亲代单倍体阶段:200个卵细胞,其中5个携带致命基因;200个精子,其中5个携带致命基因。

    子代(“乔”和“利塔”所在的一代)中:因为致命基因的强化效果夭折的有25个;携带隐藏致命基因的有1950个;该基因位点上“干净”的有38,025个。

    谢菲尔德发现,他必须假设其中有一个两性体。只有采用双倍的样本数量,最后才能得到偶数结果,从而避免出现这种异常。哦,去他妈的!反正这也不会改变统计结果。不,就这样做吧!纳入200个男性和200个女性做样本,基因位点上出现致命基因的概率相同。这样一来,他就有了:

    400个卵子,其中10个带有致命基因;

    400个精子,其中10个带有致命基因————

    ————于是,子代(“乔”和“利塔”所在的一代)中死亡的有100个,携带隐藏致命基因的有7800个;该基因位点上“干净”的有152,100个。这样一来,百分比并没有变,但他不用再假设其中一个是两性体了。谢菲尔德走神了,他开始想一个两性体,也就是雌雄同体人的爱情生活是什么样的,但很快他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工作上。现在的数字开始变得冗长,再下一代,也就是现在利塔肚子里那个尚未取名的小东西所在的一代里,因为坏基因的强化效果被剔除的有15,210,000个,坏基因携带者则有1,216,800,000个。“干净”的有24,336,000,000个。此时此刻,他又开始迫切希望能有一台医疗计算机,同时自己伤脑筋地将这些冗长的数字挨个转化成百分比。概率分别是0.059509%, 4.759%和超过95.18%。

    这一步的数据取得了极大的改善:1680人中大约只有一个有缺陷(原来是1600人中就有一个有缺陷),这一代携带者的比例降到了5%以下,“干净”的人所占比例则超过了95%。

    谢菲尔德又对好几个类似的问题进行了研究,以便验证他之前的检验结果:互补二倍体(“镜面双胞胎”)至少和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有一样的概率生下健康的宝宝;更令人放心的是,那个启动这种实验的主教科学家还会通过一个或数个阶段的筛选,提高他们生下健康宝宝的概率。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假设的情况是真的。这就说明乔肯定是他“妹妹”最佳的配偶,而不是最差的。

    总而言之,利塔可以要这个孩子。

    Ⅶ 从瓦尔哈拉到陆见星

    ……密涅瓦,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好安排。世上总是时不时冒出几个白痴想废弃婚姻制度,此举好比要废除万有引力定律、让π等于整数三,或者想通过祈祷把山移走。婚姻不是牧师们一拍脑门想出来,而后强加在人类身上的东西。婚姻和眼睛一样,是人类进化出来的一部分;婚姻之于人类这个种族就相当于眼睛对于一个人,非常重要。

    当然了,婚姻是一份经济契约,可以在家庭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为孩童和母亲提供必要的物质条件,但它又不仅仅如此。婚姻是人类这种动物在不知不觉中发展出来的一种机制,它能让人开开心心地履行自己肩负的责任。

    蜜蜂为什么要分蜂后、雄蜂和工蜂,然后像一个大家庭似的,生活在一起呢?那是因为,对于它们来说这个机制行得通。为什么鱼类中爸爸和妈妈彼此之间可以毫不相识?因为进化的力量在无形中让鱼类遵循这种机制生存繁衍,这行得通。为什么“婚姻”————不管怎么叫吧————成了各地人类普遍接受的制度和风俗?别问神学家,也别问律师,这个制度早在教堂或国家订立规则之前就存在了。因为这样行得通,如此而已;尽管它有种种缺陷,但以世上唯一的检验标准,即是否有利于生存来衡量,婚姻比那些肤浅的脑瓜子里冒出来的任何一种想取代婚姻的点子都行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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