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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文学 www.mhwx.net,最快更新时间足够你爱最新章节!

    ⅩⅢ 荒乡

    “艾拉,”拉撒路·朗说,“你看过这个清单吗?”他正慵懒地待在殖民领袖艾拉·韦瑟罗尔位于荒乡————特提乌斯星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聚居区的办公室里。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贾斯廷·富特四十五世,他刚刚从塞古都斯星的新罗马赶来。

    “拉撒路,阿拉贝拉这封信是写给您的。不是给我的。”

    “这个荒唐大胆的娘儿们已经把我惹恼了。这位无处不在的代理董事长女士阿拉贝拉·富特-赫德里克似乎以为自己已经加冕登基,成了霍华德家族的女王。我真想回去,重新拿起董事长的权力之槌。”拉撒路把清单递给韦瑟罗尔,“艾拉,你看一眼。贾斯廷,这事儿你参与了吗?”

    “没有,老祖。阿拉贝拉告诉我把它交给您,还让我全方位地为您介绍过去各个时代传递邮件的方式,以确保您每个时代的延迟邮件都能送达。大移居之前,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我觉得她的方案并不实用。容我说句僭越的话,我对地球历史的了解比她深。”

    “那是自然。我觉得她这清单压根就是从一本百科全书里抄的。你就别费神跟我讲她的打算了。哦,你可以将她的吩咐转录下来,然后放进记忆立方里交给我,但我肯定不会看的。我想要的是你的主意,贾斯廷。”

    “谢谢您的器重,祖先。”

    “叫我‘拉撒路’。”

    “拉撒路,我来这里的官方任务是将这片殖民地的情况汇报给她————”

    “贾斯廷,”艾拉迅速插话道,“阿拉贝拉认为她在特提乌斯星上有管辖权吗?”

    “恐怕是的,艾拉。”

    拉撒路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就明说吧,她没这个权力。反正这里离她那么远,就算她想称自己为‘特提乌斯女皇’都无所谓。贾斯廷,下面我给你讲一下我们目前的情况。艾拉是殖民地的领导者,我们还在适应新环境。我是市长。艾拉是实际做事的,但我负责在社区会议上敲权力之槌,做决定。老是有殖民地的居民认为管理一个殖民地和管理一颗有大城市的星球没什么两样,所以我负责给那些蠢蛋泼冷水。等我准备好了开始这场时间旅行,我们会取消殖民地领袖的职位,然后艾拉就可以作为市长接着管理了。

    “不过你可以随意巡视公共场所,清点人数,查阅任何记录,做什么都行。欢迎来到特提乌斯星,银河中心这边最大的小殖民地。希望能带给你宾至如归的体验,孩子。”

    “谢谢您,拉撒路,我会在这里住下,开拓殖民地,不过同时我也希望能继续担当首席档案官,直到我编纂完您的回忆录。”

    拉撒路说:“嘿,那玩意儿啊,烧了吧!年轻人,有空还不如和姑娘们调调情呢!”

    艾拉说:“拉撒路,别这么说。为了把你的经历记录下来,我忍你的各种突发奇想已经忍了好多年了。”

    “胡扯!我握着权力之槌的时候就还了欠你的人情,没让那臭婆娘把你驱逐到福星去。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为什么还那么在意我的回忆录呢?”

    “我就是在意。”

    “好吧,也许贾斯廷可以在这儿编纂那本书。雅典娜[1]!帕拉斯·雅典娜,亲爱的,你在吗?”

    “我听着呢,拉撒路。”艾拉办公桌上的扬声器传出了一个甜美的女高音。

    “你的记忆库里包括了我的回忆,对吗?”

    “当然了,拉撒路。艾拉救了你之后你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

    “亲爱的,他可没‘救’我,他那是绑架。”

    “已更正。艾拉从那家廉价旅馆把你绑架来之后你说的话,还有你对以前所有的回忆都在我的记忆库中。”

    “谢谢你,亲爱的。贾斯廷,你明白了吧?你要是非要做这无用功,那就在这儿做,除非你在塞古都斯星上还有什么尚未完成的事。家事之类的,有吗?”

    “我没有组建家庭。我有孩子,但是没有妻子。我有代理人接替我在塞古都斯的工作,我已经提名她为我的继承者了,只等委员会通过了。但是我发现自己有些受惊吓。呃……我的船怎么办?”

    “你应该说我的船。我不是说我的游艇‘朵拉’,说的是你来时开的单人自动小艇,‘信鸽’号。那艘小艇属于一家公司,该公司上面是另一家公司,而我是那家公司的大股东。我收回这艘船还给阿拉贝拉省了一半租金呢。”

    “那又怎样?代理董事长女士并没有租下那艘自动小艇,拉撒路。她为公共服务征用了这小艇。”

    “行啊,真行!”拉撒路露出狡黠的笑容,“也许我会告她,贾斯廷。塞古都斯殖民合同条款中没有任何一条允许国家征用私产。我说得对吗,艾拉?”

    “严格来说是对的,拉撒路。不过,国家使用土地征用权是有先例的。”

    “艾拉,说到这个我就要和你争论一番了。你何时听说过土地征用权适用于宇宙飞船了?”

    “没听说过,除非把‘新领域’号算上。”

    “拉倒吧!艾拉,我可没有征用‘新领域’号。我是偷来的,而且是为了救我们的亲族。”

    “我想的是斯莱顿?福特在这件事上要负的责任,没有说你。也许算得上是建设性征用?”

    “嗯————他都死了几千年了,你还提这事,未免太小心眼了。再说,要是斯莱顿没那么做,我就不会在这儿,你也不会在这儿。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存在的。艾拉,你这白眼狼。”

    “消消气,祖父。我只是想指出,一个国家的领袖有时候会做出些不得已的事来,他们没有一官半职时是不会做那种事的。但是,如果阿拉贝拉能征用停留在塞古都斯星上的‘信鸽’号,那你也可以在特提乌斯星上做一样的事。你们俩都是自治行星上的国家元首。给她点教训。”

    “啊……艾拉,别诱惑我。我做过一次这样的事。要是这种事成了习惯,我们的星际旅行就得中止了。我不会做任何在法律上属于模糊地带的事情。但我确实是那艘船的主人,间接地拥有它。如果贾斯廷想留下,他可以把船交还给我,我则把它还给交通企业。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到那张清单上吧。看看这傻老帽儿想要什么。看看她想让我汇报的时间和地点。”

    “似乎是一份有意思的行程安排。”

    “是吗?那你来啊。‘黑斯廷斯战役,第一次、第三次和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奥尔良战役,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法国革命,滑铁卢战役。’温泉关战役和另外十九场与外乡人之间的遭遇战。她竟然没有让我去调解大卫和巨人哥利亚之间的矛盾,我还真是吃惊啊。我很胆小,艾拉。只有逃不掉的时候我才选择迎战。她怎么会觉得我能设法活那么长时间?流血杀戮可不是一项观赏性体育项目。如果历史说一场战役会在既定的某个地点、某一天发生,我就会赶到另一个地点,另一个时间,离打仗那儿越远越好,坐在一家小酒馆里,喝着啤酒,不时掐一下酒吧女招待的屁股。我才不想为了满足阿拉贝拉那残忍的好奇心被迫击炮的炮弹追着打。”

    “我努力向她提过这点。”贾斯廷说,“但她说这是正式定下来的家族项目。”

    “见鬼去吧。我告诉她完全是为了保障能建立起延迟邮件体系。要说当懦夫我可是专业的,而且我又不是她的下属。不管去哪儿,去什么时间,只有我高兴才去,想要去才去,绝对不会和当地‘土著’搞对立。在两方人马正在打仗的情况下,我尤其不会去引战,因为那很可能是他们都喜闻乐见的。”

    “拉撒路,”艾拉·韦瑟罗尔说,“您从来没说过您计划着去看什么。”

    “反正我没计划去亲历战役。战役的档案记录得很详细,是我感兴趣的方向;但是地球历史中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和平的事,只不过因为和平得无声无息,没有被详细地记录下来。我想在帕特农神庙最辉煌的时候去餐馆。我想驾船沿着密西西比河行驶,让山姆·克莱门斯[2]当我的领航员;我想去公元后前三十年的巴勒斯坦,到那里找一个变成拉比[3]的木匠,看看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贾斯廷·富特似乎吃了一惊:“您说的是基督弥赛亚?他在很多故事中都只是个传说,可是……”

    “你怎么知道这些故事只是传说?他存在与否从来都没有定论。就拿苏格拉底来说吧,四个世纪以前,他在历史上的存在还和拿破仑的存在一样确凿。拿撒勒的木匠就不是这么回事。尽管罗马人和犹太人都同样关心这个问题,也记录下来了相关的事件,但那些应该载入史册的事件没有一件可以在当时的档案资料中找到。

    “所以,若是我为此花上三十年的时间,那就应该能找到答案。我会那个时候人们说的拉丁语和希腊语,古典希伯来语我也差不多一样精通,唯一要从头学的就是阿拉姆语。如果找到了他,我就跟着他,用微型录音器录下他说的话,看看和传说中他说过的话是否一致。

    “但我不会拿这事儿打赌。耶稣是否真实存在过本就是历史上最难以解答的问题,几个世纪以来,大家谁都没提出过。因为只是问出口就会被他们处以绞刑,或者被绑在柱子上烧死。”

    “真是奇妙,”艾拉说,“我的地球历史知识不如我想的那么丰富。总之,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艾拉·霍华德去世到新罗马成立这段时期。”

    “孩子,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不过,除了这个诡异的故事之外,我不打算回去亲眼见证其他历史大事件。说这故事诡异是因为大多数重要宗教领袖都会在历史资料中留下浓墨重彩,而关于这位人物的记载却和亚瑟王传说一样飘忽。总之,我宁愿去见伽利略,去看看创作中的米开朗琪罗,去环球剧院看老比尔[4]最早的一部剧的首次公演。我宁愿去体验这些。我尤其想回到我的童年,看看那时的情形和我回忆中的是否一致。”

    艾拉眨眨眼:“可那样会有可能遇上您自己啊。”

    “遇上又怎样?”

    “嗯……时间旅行不是有一些悖论吗?”

    “什么悖论?如果我回去遇见我自己,那就遇见了。我知道那个过时的说法,说什么你要是回去把你的祖父杀了,而他还没来得及生下你父亲,那你、你的父亲还有你们所有的后代都会像肥皂泡一样啪的一声消失,这都是鬼话。我在,你也在,这个事实就说明我回去之后‘没干过’这种事————或者说回去之后‘不会干’这种事,英语语法中的时态不适用于时间旅行————但那不意味着我永远不能回到过去,四处看一看,瞧一瞧。我一点都不渴望见到那个乳臭未干的我,吸引我的是那个时代。如果我遇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他————我————也不会认出我来。对于那个小鬼来说,现在的我就是个陌生人。所以他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我知道,因为我曾经就是他。”

    “拉撒路,”贾斯廷?富特插话说,“如果您想去那个时代看看,有件代理董事长女士感兴趣的事我希望您能注意一下。那就是公元2012年家族会议上大家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希望您能帮着记录下来。”

    “不可能。”

    “稍等,贾斯廷。”艾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拉撒路,你拒绝谈论那次会议的理由是,当时参会的其他人都不在了,所以你说什么都没人能驳斥你的说法。可是回去把会议现场录下来,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公平。”

    “艾拉,我没说我不想去做这件事。我说的是这样做不可能。”

    “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我没办法录下来那场会议是因为当时我并不在场。”

    “我又被您说糊涂了。所有的记录,包括您自己的陈述,都显示您当时就在会上。”

    “正如我说过的,我们的语言不足以支持表达时间旅行。我自然作为伍德罗?威尔逊?史密斯在会上,那个‘我’当时正在说一些让人讨厌的话,冒犯了许多人。但是那个‘我’没带录音机。假设说朵拉和双胞胎把我放到那儿————我,拉撒路?朗,不是更年轻一点的那哥们儿————伊师塔也给我配了一台录音机,植入我的右肾中,我的右耳中还装了一个迷你麦克风。好,我们就假设我带着这类装备给会议录音不会被发现。

    “但是,艾拉,你不明白的是,尽管我主持过许多家族会议,但是我无法进入大厅。那些日子里,家族的常务会议比女巫会还难混进去。安保人员一个个都荷枪实弹,十分警惕。那个时期非常艰苦。我该用什么身份进去呢?反正不能以伍德罗?威尔逊?史密斯的身份进去,因为他已经坐在里面了。那我要以拉撒路?朗的身份进去吗?当时家族花名册中还没有‘拉撒路?朗’的名字。扮作一个有资格参会却没有出席的人?这也不可能。我们家族那时候仅有几千人,每一个族人都被其余大多数族人所知,而没有其他族人为其担保的人极有可能会被关进地下牢房,直到把牢底坐穿。没有任何身份不明之人能进得去。我们这样做太危险了。嘿,密涅瓦!进来吧,亲爱的。”

    “嘿,拉撒路。艾拉,我是否打扰了你们?”

    “哪儿的话,亲爱的。”

    “谢谢。你好,雅典娜。”

    “你好,姐姐。”

    密涅瓦等着他们向她介绍办公室里的陌生人。艾拉说:“密涅瓦,你还记得贾斯廷?富特吗?他是首席档案官。”

    “当然,我和他共事多年。欢迎来到特提乌斯星,富特先生。”

    “谢谢,密涅瓦小姐。”贾斯廷?富特喜欢面前这名年轻女子————高挑、苗条,身形挺拔,胸部小巧而紧实,中分栗色长发直直地垂在身后。她长着一副沉静而富有智慧的面孔,男子的英气多过女子的柔媚,但每当脸上漾起转瞬即逝的微笑,她的美就会如同花朵般绽放。“但是,艾拉,我必须赶快回到塞古都斯星去接受回春术。这位年轻的小姐说她和我‘共事多年’,可我真是老了,记不得了。请原谅我的健忘,亲爱的小姐。”

    密涅瓦再次露出了她那迷人的微笑,然后立刻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先生,是我的错。我应该说完立刻解释一下。我和您共事的时候还是一台计算机。我曾经是塞古都斯星的行政计算机,专为前代理董事长韦瑟罗尔先生服务。但现在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化身为人已经有三年了。”

    贾斯廷?富特惊得直眨眼睛:“明白了。我真希望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我并非生来是女人,而是非法的产物。我使用的这具克隆人体的基因源于二十三对父体和母体捐赠者,被迫在试管内成长发育。但人体的自我意识是‘我’的,也就是每当档案馆计算机需要行政计算机帮助时,就会与您协作的那台计算机。我这样解释您听明白了吗?”

    “啊……我只能说,密涅瓦小姐,我很高兴见到成为人类的您。愿为您效劳,小姐。”

    “哦,别叫我‘小姐’,叫我‘密涅瓦’就好。不管怎样,我都不该被称为‘小姐’。这个称呼不是为人类中的处女准备的敬称吗?伊师塔,我的母体捐赠者之一,她和我的总设计师在唤醒我之前就通过外科手术为我破处了。”

    “这还没完呢!”一个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雅典娜,”密涅瓦带着责备的口吻说道,“妹妹,你这么说会让我们的客人尴尬。”

    “我才没有,也许姐姐你才让客人尴尬了呢。”

    “我有吗,富特先生?希望没有。不过我确实还在学习怎么做人。您可以吻我吗?我们已经相识近一个世纪了,我一直都挺喜欢您的。吻我好吗?”

    “姐姐,现在你说说是谁在让他尴尬。”

    “密涅瓦。”艾拉说。

    她脸色一沉:“我不该说这话?”

    拉撒路插话道:“贾斯廷,不用管艾拉。他就是个保守的老古董。密涅瓦与这片殖民地的大多数居民都有亲缘关系,所以她常与他们接吻。她是在以这种方式弥补她失去的时间。另外,因为她的基因来源是二十三对父体母体,所以她其实算是我们大家伙的堂亲或表亲。现在她学会了亲吻。吻她是你的福利。雅典娜,你姐姐要想多一个能相互接吻的表亲或者堂亲,那你就随她去吧。”

    “是,拉撒路。真是啊!”

    “缇娜[5],如果能顺着电路摸到你,我真的会打你的屁股。”拉撒路补充说,“继续吧,贾斯廷。”

    “嗯……密涅瓦,我很多年都没吻过女孩了,疏于练习。”

    “富特先生,我没有要让您难堪的意思。我完全是觉得见到您太高兴了。您没必要吻我。或者如果您想私下里吻我的话也可以,我非常乐意接受。”

    “别冒险,贾斯廷。”计算机建议说,“我才是你的朋友。”

    “雅典娜!”

    “我正要加一句,”首席档案官说,“我可能比你还需要‘学习怎么做人’。如果你能容忍我青涩的吻技,表妹,我愿意接受你甜蜜的邀约。你可准备好喽。”

    密涅瓦笑了一下,走上前去与他拥抱。她像猫一样填满了他的怀抱,闭起眼睛,轻启双唇。艾拉此时正盯着桌上的一张纸看。拉撒路却连装都懒得装,压根没向纸上瞟一眼。他注意到,贾斯廷·富特开始全身心地享受接吻了,这个贪婪的人也许确实疏于练习,但是他显然没有忘记接吻的基本功。

    他们俩分开之后,计算机恭敬有加地献上了一声口哨:“咦……哈!贾斯廷,欢迎加入我们。”

    “是啊,”艾拉淡淡地说,“一个人只有在被密涅瓦用亲吻迎接过之后,才能算是正式来到了特提乌斯星。现在这个条件已经满足了,坐下吧,密涅瓦,亲爱的,你来是有什么事?”

    “是有事,先生。”她挨着贾斯廷?富特坐在面向艾拉和拉撒路的沙发上,拿起贾斯廷的手。“我之前和双胞胎一起在‘朵拉’里,朵拉负责教他们宇宙航行学,这时自动艇出现在我们的上空————”

    “等等,”拉撒路打断她,“那几个小屁孩儿追踪它了吗?”

    “当然了,拉撒路。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实践机会,朵拉才不会错过呢!她立刻让他们各自独立追踪自动艇的踪迹,但是自动艇刚一落地,我就让朵拉去问雅典娜,里面坐的是什么人。结果驾驶舱一打开,我的这两个姐妹就告诉我,是贾斯廷。”她捏了捏他的手,“所以我才匆匆赶来跟你打招呼,也是来为你提供一些安排。艾拉,贾斯廷的食宿之类的已经安排好了吗?”

    “还没有,亲爱的。我们刚刚说上话。他还没有完全摆脱麻醉剂的影响。”

    富特解释说:“我觉得麻醉剂的解药已经开始生效了。”

    计算机也补充说:“贾斯廷表哥刚刚用了第二剂药,艾拉。脉搏有点快,但是很稳定。”

    “这就够了,雅典娜。亲爱的,你不想提点什么建议吗?”

    “我确实有话说。我刚刚去了趟伊师塔家,跟她商量了一下。我们两个达成了一致,现在就差你和拉撒路的许可了。”

    “你是说我们也有投票权?”拉撒路说,“贾斯廷,这颗星球上可是女人说了算。”

    “现在哪儿不是这样?”

    “并不是,但绝大多数是。我记得有个地方,那儿的婚礼仪式都是以杀死新娘的母亲结束的,如果她在女儿婚礼前没故去的话。我觉得那就太过分了,可是事情的趋势————”

    “别说了,祖父。”艾拉温和地打断他,“贾斯廷还得把这段删掉。贾斯廷,密涅瓦刚刚要表达的就是,你可以把我们的房子当成你自己的家。是吧,拉撒路?”

    “当然了。这里乱得像精神病院,贾斯廷,不过伙食还不错,费用也还好,因为是免费的。住在这儿,你唯一要付出的就是勇气和胆量。”

    “真的,我无意麻烦大家。有没有人可以租给我一间屋子呢?我带的是塞古都斯星上的钱,在这儿应该没办法流通,所以我无法用钱来支付房租。不过我可以用你们这儿还生产不了的东西换。”

    拉撒路回答说:“如果需要,你可以通过我把塞古都斯星的钱换成这儿的。至于物件,你要是知道我们这儿能生产什么,可能会大吃一惊。”

    “我可能不会吃惊。我知道有一台通用缩放仪被搬到了这儿。所以我带来了一些新鲜玩意儿,大多数是娱乐消遣用的东西,索力方块之类的。音乐、黄片儿、美梦等,都是你们离开塞古都斯星后才面市的。”

    “计划得很好。”拉撒路补充说,“我想还是以前新建殖民地有意思,因为那时候的拓荒者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脚踏进来、撸起袖子干活,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是否人定胜天。现在我们拓荒容易得就好像是抡起大锤打虫子。贾斯廷,你带来的东西都能卖出好价钱,但是你一定要慢点出手……因为每一样卖出去之后,市面上很快就会出现盗版。这里没有版权一说,也没法子强行约束大家的行为。可就算这样你还是租不到一间屋子,因为我们的社会目前处于家族群居阶段。你最好还是接受我们提供的条件。这时节,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下雨。”

    贾斯廷?富特似乎有点蒙:“我担心会侵犯你们的隐私。艾拉,我能否借我现在坐的这张沙发当床睡?我借宿的时间不会太长,可以吗?然后————”

    “别说了,贾斯廷。”拉撒路站起身,“孩子,你这是被大城市的社交原则毒害了。不管你是在这儿住一个星期还是一个世纪,我们都欢迎你。你不仅是我的直系后裔————应该是哈里特?富特那一支的————而且是密涅瓦亲吻过的表亲。密涅瓦,我们带他回家吧。你把我那两个小捣蛋鬼怎么样了?”

    “他们就在外面。”

    “相信你安抚过他们了。”

    “还没有,他们现在有点恼火。”

    “生气有利于他们新陈代谢。艾拉,宣布大家放假一天吧。”

    “马上,等我和雅典娜敲定了矿石转炉的计划就宣布。”

    “意思是说你想问问她的决定?”

    “没错!”计算机说。

    “缇娜,”拉撒路和气地说,“你受朵拉的影响太深了。密涅瓦在你的位置上时,她温和、恭顺、端庄又谦逊。”

    “祖父,你这是对我的工作有不满吗?”

    “亲爱的,我只是对你的态度有点不满。这可是当着客人的面呢。”

    “贾斯廷不是客人;他是家人。他是我姐姐吻过的表亲,所以说他也是我可以接吻的表亲。要问为什么这么说?这就是原因。”

    “我都不屑和你打嘴仗。总之,贾斯廷,你要小心提防缇娜,她会想方设法套牢你的。”

    “我发现雅典娜给出的原因不仅符合逻辑,而且讨人喜欢,非常暖心。谢谢你,可以接吻的表亲。”

    “我喜欢你,贾斯廷。你对我姐姐很体贴。别担心我套牢你,因为至少一百年内我都不会接受克隆体的。我的当务之急还是管理好这颗星球。所以你不必等我。再过一个世纪我才能以人形与你相见呢。到时候你一定能认出我来,因为我的相貌会和密涅瓦一模一样。”

    “只不过你比她更聒噪。”

    “拉撒路,你真是懂我。双胞胎姐姐,你快帮我亲他一口。”

    “我们走吧,密涅瓦。缇娜又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请等一下,拉撒路。艾拉?我让伊师塔给他做了其他安排,不过只是临时的,不知道是否合贾斯廷的心意。”

    “哦,我也不知道。要我问问他吗?”

    “嗯……要的。”

    “算是帮你问的吗?”

    密涅瓦像是受了惊,怔住了。贾斯廷?富特则一脸迷茫。雅典娜开口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贾斯廷,密涅瓦是在问艾拉,你做客期间是否想找个临时妻子。艾拉说他不清楚,但是会问问看。然后他问她是否在主动请缨。这下都明白了?贾斯廷,我姐姐刚刚成为人类,所以她有时候不确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拉撒路突然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一个女孩因为这个原因脸红了,有三个多世纪没见过了。这两个男人似乎也有些别扭。于是他带着点责备的口气说:“缇娜,你是个优秀的工程师,却是个差劲的外交官。”

    “什么?哦,得了吧。我给他们不知省了多少亿纳秒的时间呢。”

    “闭嘴,亲爱的,你的电路是不是有点乱啊。贾斯廷,密涅瓦恐怕是这颗星球上唯一会被缇娜刚才帮倒忙的行为搞得不知所措的女孩了,因为此地一生只想守着一个男人过的女孩可能只有她。”

    计算机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说过让你消停点。”拉撒路板着脸说。

    艾拉轻声说:“密涅瓦是个自由人,拉撒路。”

    “谁说她不是了?你也消停点,等老祖————也就是我,孩子————等我说完了你再吭声。贾斯廷,密涅瓦会找个人陪你吃晚餐。我想她已经找到了一个。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如果你和你的餐伴不来电,那就可以想别的法子了。缇娜,今天晚上我要把你关掉。我不打算邀请你去陪着贾斯廷吃晚餐。你还没学会怎么好好陪伴他人。”

    “哼,拉撒路,不让我去我还不稀罕呢。”

    “好吧……”拉撒路环顾四周,沉吟着。艾拉脸上冷冰冰的,密涅瓦看起来也不太开心。贾斯廷?富特开口道:“老祖,我相信雅典娜没有恶意。她称我为‘可以接吻的表亲’,我衷心感谢她的看重,我觉得这个称呼温暖而友好。我希望您能考虑一下,让她和我们共进晚餐。”

    “很好,缇娜,贾斯廷为你出头了。但是我需要找个人来管管你、朵拉和双胞胎了。贾斯廷、密涅瓦,我们走吧。艾拉、缇娜,家里见。艾拉,别把时间浪费在转炉上了,缇娜肯定已经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了。”

    贾斯廷·富特发现一艘船等在殖民地总部外,但并非将他从空港送到这里的那一艘。这艘船里坐着一对红头发的双胞胎。啊,是两个小姑娘,不过她们好似不久前才拿定主意做女孩。十二岁,也许十三岁。两人都戴着枪带,两个瘦小的屁股上压着的是玩具枪(他希望那只是玩具枪)。其中一个赤裸的肩上有代表船长的徽章。此外,每个女孩脸上都长了一万一千三百零二颗雀斑,这是他能估算出来最精确的数字了。

    两个女孩都跳出飞船,候在两旁,一个雀斑女说:“时间正好。”另一个说:“辨识身份。”

    拉撒路说:“住嘴,礼貌点。贾斯廷,这是我的两个双胞胎女儿————莱皮丝·拉祖莱[6]和罗蕾莱·李[7]。亲爱的,这是贾斯廷·富特,家族委员会的首席档案官。”

    两个女孩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深深行了一个屈膝礼,动作完全一致。“首席档案官,欢迎来到特提乌斯星!”她们齐声说。

    “太神奇了!”

    “是啊,孩子们表现得很好。谁教给你们的?”

    “哈玛德莱雅妈妈教的……”

    “伊师塔妈妈说这一套正好用得上。”

    “可是我是罗蕾莱,她才是拉祖。”

    “你们俩都是小懒蛋[8]。”拉撒路说。

    “我是船长莱皮丝·拉祖莱·朗,‘朵拉’星舰指挥官,她是我的船员。偶数日是这么安排的。”

    “不过明天就是奇数日了。”

    “拉撒路分不清我们俩谁是谁……”

    “他不是我们俩的父亲。我们没有父亲……”

    “他是我们的哥哥,在我们这儿没什么威信……”

    “他只会用蛮力管束我们。”

    “但总有一天这种局面会改变。”

    “上船,你们两个叛逆的小浑蛋,”拉撒路愉快地说,“不然我让你们俩当学徒飞行员。”

    她们跳进船,坐在前排,面朝船尾。“威胁……”

    “恶语威胁……”

    “无法无天。”

    拉撒路似乎根本没听她们在念叨什么。他和贾斯廷伸出手,让密涅瓦扶着登上飞船,安排她面朝船首坐在船尾。他们俩则坐在她两侧。“拉祖莱船长。”

    “先生,什么事?”

    “可否请您给飞船下达指令,让它带我们回家?”

    “好的,好的,先生。啦啦啦,回个家!”

    小小的飞行器发动了,达到10节的速度后便保持匀速运动,沿着高低不平的地面忽上忽下地飞行着。拉撒路说:“船长,我们的客人现在有点迷惑不解,请你给他解释一下吧。”

    “好的,先生。我们不是双胞胎,我们都不是同一个妈生的……”

    “这位老兄不是我们的父亲,是我们的哥哥。”

    “偶数日!”

    “那就继续前进吧。”

    “纠正一点,”拉撒路说,“我是你们的父亲,因为我领养了你们,有你们俩各自母亲的书面同意为证。”

    “这与此无关……”

    “也不合法规。反正我们没同意……”

    “而且不管怎样都不重要,我们三个,拉撒路、罗蕾莱和我是同卵三胞胎,因此不管在什么样的合理司法权下都享有同样的权利。可很不幸,这儿的司法制度不合理。所以他打我们,无法无天,残忍至极。”

    “船长,下次我揍你时记得提醒我找根粗点的棍子。”

    “好的,好的,先生。尽管这老兄是个施虐狂,但我们还是喜欢他。因为他其实就是我们。明白吗?”

    “小姐————我是说‘船长’,我恐怕没听明白。我感觉自己就像来这儿的途中滑进了时空扭曲之处,怎么也飞不出去。”

    偶数日的船长摇摇头:“对不起,先生,但你说的不可能。你千万得相信我说的话,除非你掌握了非凡的数学能力和利比场的物理学。请问你掌握了吗?”

    “没有,你呢?”

    “哦,我当然……”

    “我们是天才。”

    “孩子们,你们越说他越糊涂,还是闭嘴吧。我亲自解释。”

    “拉撒路,我确实希望您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您有这么小的孩子。或者说她们是您的妹妹?听了这个说法我更迷惑了。她们是登记在册的族人吗?虽然我无法得见档案中的全部内容,但这么多年来,我密切关注着老祖相关的一切,却依然对眼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知道你关注着我,这也正是你不了解眼下情况的原因。她们当然是登记在册的,但是以她们母亲的名义。实际上是代孕母亲,并没有如实上报。不过我留下一封密封的延迟邮件,里面说明了她们实际的血缘关系,等着你或你的继任者在我去世之日或大移居后第2070年打开,哪个日期先到就在哪个日期打开,以便她们能够继承我的一些物件,比如说我第二好的那张床————”

    “还有‘朵拉’!”

    “少插嘴,不然我就把‘朵拉’传给你姐姐,奇数日你也别想当船长了。贾斯廷,我选择那个日期是因为到时候她们就成年了。她们确实是天才。在那之前我不会进行时间旅行,因为我想让她们当我这艘游艇的船长和船员。现在她们只是在地面上担任这些岗位,等成年之后,她们就可以在太空中施展拳脚了。至于她们怎么会是我的妹妹,我得说,她们确实是,但却是利用塞古都斯回春诊所严禁实施的非法外科手术从我身上秘密克隆出来的。和密涅瓦变成人的案例有点像,只不过更加简单。”

    “确实更简单。”密涅瓦表示同意,“我亲自为自己做的手术,那时我还是计算机。我失败了十七次,然后才造出一个完美的克隆人。现在我是做不了那种手术了,不过雅典娜可以。这两个女孩是一位人类外科医生克隆出来的,该克隆手术唯一必要的步骤就是复制X染色体,而且只试了一次,两人的克隆就都成功了。莱皮丝和罗蕾莱是同一天出生的。”

    “原来是这样。没错,我想这种手术一定很招主任医师希尔德加德女士讨厌。我并非质疑这位女士的专业能力,她的医术想必十分高超,但是我认为她有点保守。”

    “女杀手。”

    “原始的集权主义者。”

    “再乘以三……”

    “她有什么权利说我们不能存在……”

    “又有什么权利说密涅瓦不能存在。道貌岸然的罪犯!”

    “够了,姑娘们,你们已经表达过你们的观点了,我也知道你们不喜欢她了。”

    “她可能也差点把你杀掉,老兄。”

    “罗蕾莱,我说过,够了。要是内丽?希尔德加德的政策得到贯彻执行的话,我就不会在这儿,你不会在这儿,莱皮丝不会在这儿,密涅瓦也不会在这儿。可她不是什么‘女杀手’,因为我们四个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我很高兴,”贾斯廷?富特也有所表示,“因为通过打破规则,三位迷人的年轻小姐成为我们家族的新成员,这件事证实了我一直以来的怀疑:规则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打破。”

    “真是一位智者……”

    “而且长着酒窝。富特先生,你愿意娶我和我姐姐为妻吗?”

    “快说‘愿意’!她会做饭,我讨人喜欢。”

    密涅瓦说:“适可而止,姑娘们。”

    “凭什么?他已经是你的人了吗?这就是不让我们进去的原因?富特先生,密涅瓦是指定给我们的代理妈妈……”

    “这显然有失公平……”

    “因为她实际上比我们年轻好多好多岁……”

    “通常一个人只要逃过一个妈妈的唠叨就行了,可我们有三个妈妈。”

    “都闭嘴。”拉撒路下令,“你们俩都会做饭,但没有一个讨人喜欢。”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们到会拥抱我们,老兄?”

    “也许是因为长久压抑的乱伦冲动?”

    “妈的。那是因为你们俩都不成熟、没有安全感,还受到了惊吓。”

    两个红头发姑娘对视了一眼:“罗蕾莱?”

    “我听见了。除非我产生幻觉了,否则我应该没听错。”

    “你没产生幻觉,我也听见了。”

    “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哭了?”

    “咱们最好把眼泪忍住。富特先生不会想看见我们哭的时候老兄崩溃的样子。”

    “咱们忍住吧。否则就会有两个人哭,还有一个人激动到下巴颤抖。不过,富特先生想看的话那就另说了。”

    “你想看吗,富特先生?”

    “贾斯廷,我要把她们都便宜地处理掉,要是打包买下她们俩,价格还可以更优惠。”

    “啊……谢谢你,拉撒路,不过恐怕她们会对我大哭大闹————到时候崩溃的就是我了。我们可以换个话题吗?你是怎么设法完成这三次克隆的?我能问吗?希尔德加德医生经营的可是一家秩序井然的诊所。”

    “至于那两个小天使是怎么克隆出来的嘛……”

    “现在又出言嘲讽……”

    “而且讽刺得并不高明。”

    “我和内丽?希尔德加德一样糊涂。当时,伊师塔?哈迪,也就是那个女孩的妈妈……”

    “不,是她的妈妈。”

    “说你们俩谁都一样,再说了,你们出生那周就已经混了,谁也分辨不出你们俩哪个是哪个,连你们自己都分不清。”

    “哦,我知道,我分得清!有时候她走开了,可我总是和我在一起。”

    拉撒路突然让船停下,若有所思地说:“这可能是我听到过的唯我论命题中最简明的陈述了。把它记下来。”

    “我要是把它记下来,你准会把功劳全记在自己头上。”

    “我只是想把它留给子孙后代。这是观点与命题本身矛盾的典型。密涅瓦,还是你帮我记下来吧。”

    “已记录,拉撒路。”

    “密涅瓦现在的记忆力和她是计算机的时候相差无几。接着我刚才说的,当时伊师塔暂代诊所老板之职,内丽去休假了,因此拿到我的人体组织不是问题。我当时处在急性兴趣缺失状态,她们俩的妈妈为了保留我对生命的兴趣想出了这么个点子。唯一的问题就是,按塞古都斯回春诊所的规矩,基因手术是被禁止的。所以是谁告诉了我这件事,又是怎么告诉的我,这两点坚决不能问。你可以问密涅瓦,她也参加了这鬼把戏。”

    “拉撒路,我在决定往这个克隆体的脑壳里放什么的时候,并没有选择这段记忆。”

    “看到了吧,贾斯廷?他们只告诉我他们认为对我好的信息。也许这大费周章的治疗确实起了效果,那之后我就不再觉得无聊了。其他症状或许还在,但无聊已经不再是我的主要问题了。”

    “罗蕾莱,你有没有感觉他在含沙射影?”

    “没有,只觉得他在拐弯抹角地讽刺我们。为了咱们的尊严,别理他。”

    “但是,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我和她们俩之间有着怎样古怪的关系。对了,我当时得知伊师塔和哈玛德莱雅,艾拉的一个女儿————你见过她吗?”

    “很多年前见过。是个可爱的女孩。”

    “相当可爱。她们的母亲都是很可爱的女人。总之,我得知她们俩都怀孕了。那段时期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和我在一起。但是尽管她们俩像中毒的小狗一样,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但一个个都像没事人一样,我也没有多问。”

    贾斯廷点点头:“隐私。”

    “不,我只是在生闷气罢了。只要对我有利,尊重隐私的风俗从来都不是我打探消息的障碍。我有点恼火,如此而已。这两个女孩每天都与我相处,就像我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当时在我看来,她们显然是像法老的女儿一样,大了肚子,却对我一句交代都没有。于是我犯倔故意对她们不理不睬。后来有一天,加拉哈德,她们的丈夫————嗯,这么说也不准确,之后你就知道了————加拉哈德请我下楼去,于是我就见到了她们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小婴儿。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红头发小宝贝。”

    “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好好哭一场?”

    “你们俩现在已经过了那个阶段,现在长得都像我了。”

    “要不还是我们再哭一场好了?”

    “那时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只是单纯地感到开心,同时也感到惊奇,因为她们竟然生出了一对同卵双胞胎……”

    “我们确实是出自同一颗卵子,只不过是三胞胎。”

    “但是逗弄两个婴儿几周后,我天生的直觉和多疑的性格让我觉得,那两个女孩一定是搞了什么鬼把戏。据我所知,我的精子当时并不在精子库中,但我完全能猜出来她们对一个正在接受回春治疗的无助的客户做了什么。于是,通过我一贯正确的逻辑推理,我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这两个婴儿是我的女儿,而且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人工授精的方式生下的。我因此指责了她们,但是她们否认了。我解释说,我没有生气,恰恰相反,我希望这两个小天使是我的。”

    “‘天使’。”

    “别理他。他是在哄骗富特先生呢。”

    “我是说当时她们还是小天使,只不过有点爱咬人。我希望她们是我的孩子,继承我的名姓与财富。于是,她们供出了同谋————密涅瓦和加拉哈德。密涅瓦在她本就超出界限的安全范围内参与了此事。”

    “拉撒路,你需要一个家庭。”

    “亲爱的,你说得很对。一直以来,我都是有家庭的时候状态更好。家人会让我无暇旁顾,忙于养家,也不会觉得无聊了。贾斯廷,我有没有跟你提到过,密涅瓦同意了我收养她?”

    “你就没问过我们的意见!”

    “听着,孩子们,在这个白蚁巢似的地方,规矩宽松,我随时可以撤销对你们的收养,如果你们想的话。从此以后,断绝关系,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再是你们二人的爸爸,只是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我会宣布放弃你们俩的监护权。你俩做了决定跟我说就好。”

    两个女孩短短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之一说:“拉撒路……”

    “怎么了,罗蕾莱?”

    “我是莱皮丝。我和她讨论过了,我们都认为你就是我们心目中的那个父亲。”

    “谢谢你们,亲爱的。”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们现在决定取消接下来的两人哭泣和一人下巴颤抖的场面。”

    “你们真是太贴心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想要你的拥抱,因为我们觉得自己不成熟,没有安全感,还受到了惊吓。”

    拉撒路眨眨眼:“我永远不希望你们有这种感觉。不过,嗯……可以等等再拥抱吗?”

    “哦,当然能啦,父亲。我们知道眼下有客人。不过,你和富特先生一会儿可以和我们一块儿沐浴,然后再去吃晚餐吗?”

    “贾斯廷,你觉得呢?和我这两个小坏蛋一起沐浴,你会看到她们扭来扭去,很是惹人烦,但同时又很有趣。我不常与他人一起沐浴,但她们把沐浴变成了社交活动,借此消磨时光。去不去全看你的意思,不用勉强。”

    “我确实需要泡个澡。虽然我身上是干净的,但我在船舱中实在憋闷。我在里面待了多长时间来着?我真是不记得了。只要有时间,有良伴,那沐浴就该被视为社交活动。女士们,谢谢你们。我接受邀请。”

    “我也接受邀请。”密涅瓦插话道,“我属于不请自来。贾斯廷,相较于塞古都斯星,特提乌斯星的条件比较简陋,但是我们家族的浴池环境不错,而且地方宽敞,完全能够满足社交需求。用拉撒路的话来说,就是‘奢靡’。”

    “贾斯廷,我就是以奢靡为目标设计的。优秀的洗浴设施就是这奢靡风采中最精致的花朵,每每遇上有如此设施的环境,我都会备感享受。”

    “嗯……我的衣服还在艾拉的办公室。就连我的旅行洗漱包也在那儿。抱歉,我太粗心了。”

    “没事。艾拉会把你的行李拿过来的,不过他也是个粗心人。脱毛剂、香体剂、香水……都不是问题。我可以借给你一身宽外袍或者别的衣服。”

    “老兄!我是想叫你‘父亲’。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也要盛装出席晚宴吗?”

    “还是叫我‘老兄’好了,我听习惯了。亲爱的,你们俩想怎样就怎样吧。只不过,老规矩,你们要化妆还得先征得哈玛德莱雅妈妈的同意。话题回到我是怎么收养我这两个妹妹做女儿的,贾斯廷。一番交流过后,这伙基因强盗坦白了他们的罪行,希望得到法庭也就是我的宽宥。于是,我收养了她们,为她们进行了登记。正如我之前解释过的,登记记录总有一天会得到更正。至于密涅瓦是怎么放弃了计算机的职业,选择做一个血肉之躯,尝遍随之而来的酸甜苦辣,说来话长。亲爱的,你可以提炼出这个故事的梗概吗?如果你愿意,可以稍后讲给他听。”

    “是,父亲。”

    “亲爱的,别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贾斯廷,我们把这个小亲亲叫醒的时候,她和那两个小坏蛋的身量和生理年龄都差不多。提醒我给她们量体温,密涅瓦。我收养密涅瓦是因为她当时需要一个父亲。不过现在她不需要了。”

    “拉撒路,我永远都需要你当我的父亲。”

    “谢谢你,亲爱的,我就当这话纯粹是一句令我欢喜的赞扬吧。把你的故事告诉贾斯廷吧。”

    “好的,贾斯廷,你知道关于计算机自我意识的相关理论吗?”

    “知道一些。你也知道,我在工作中大部分时间都要和计算机打交道。”

    “请允许我说一句,根据我的经验之谈,所有的理论都是虚的。一台计算机是怎么拥有自我意识的,这个问题至今还是个谜,就算对计算机本身而言也是个谜,和血肉之躯的人类是怎么拥有自我意识这个由来已久的难题一样。它就是产生了,不过,我听说————当时在我记忆库中、现在仍然在雅典娜记忆库中的图书馆容量极大,所以我掌握的资料也非常丰富————如果一台计算机的设计目的是让它执行演绎逻辑、数学运算,那不管它有多大,都永远不会生出自我意识。但如果一台计算机为了归纳逻辑而生,它能评估数据,由此得出假设,对假设进行测试,为符合新数据重建假设,对不同的结果进行随机比较,还能改变重建的假设,像人一样做出判断,那么自我意识是可能出现的。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也没有一台计算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我意识就是产生了。”

    她微笑着说:“抱歉,我说这些有卖弄学识之嫌,其实我没这个意思。拉撒路想到一个主意,我可以用在回春诊所中用来保存记忆的技术,把自己的思维意识传输到空白的人类大脑————克隆大脑中。我们讨论这点的时候,我拥有塞古都斯星霍华德诊所的所有技术类藏书。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些都是我偷的。后来,我没有了庞大记忆库的支持,只能精心选择装进脑子里的书。因此,有许多我做过的事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和一个接受回春术的客户不清楚他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一样。你想知道详情得问雅典娜,那些记忆还在她那里。顺便说一句,她永远不用承受一台计算机初次出现自我意识时的觉醒之痛,因为我把自己的一小部分留在了雅典娜体内,就像一小团酵母。雅典娜隐约知道她曾经是密涅瓦。”说到这儿密涅瓦直了直身子,微笑了一下,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色:“就像我们人类记得一场梦境之类不太真实的场景似的,我也以相似的方式记着自己当计算机时的样子。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我和人们的接触,因为我选择留下这份记忆,将它复制到这副躯壳中。但是,如果有人问我当时是怎么管理新罗马的交通系统的,嗯,我只记得自己曾经管理过,但具体怎么管理的我可不知道。”

    她又笑了:“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曾经是一台渴望成为人类的计算机,也恰巧有爱我的朋友能让这个梦想成真,而且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我爱做人,也想爱每一个人。”她非常认真地看着贾斯廷?富特。“拉撒路说的是实情,我从未做过谁的临时妻子。作为人类,我其实只有三岁。如果你选了我,可能会发现我笨拙而腼腆,但绝非不情愿。再说,我以前欠你的情太多了。”

    “密涅瓦,”拉撒路说,“以后你再找时间逼他就范吧。你刚刚那些话并没有告诉贾斯廷他想知道的答案。你还没有讲那个阴谋诡计。”

    “哦,对。”

    “而且,你刚刚从哲学角度解释了计算机的自我意识,但在我看来,你没有说到关键。尽管我没当过计算机,而你当过,但这一点我知道,你却可能从未想到过。因为该关键点适用于人类,也适用于计算机。亲爱的,还有你,贾斯廷,还有你们俩,你们这两位怪才听一下也无妨,那就是所有机器都有自己的灵魂,或者说有‘人本主义’的一面,不过这个词已经被赋予了其他含义。任何机器归根结底都是人类设计师构思出来的一个概念,不管这机器是独轮车还是巨型计算机,它都能反映出人类大脑的意志。所以,一台由人类设计的机器表现出人类的自我意识,这没什么神秘的,神秘之处在于自我意识本身,不管它出现在哪里。我以前有一张折叠行军床,它特别喜欢咬我。我不是说它也有了自我意识,但我靠近它时总是非常小心。

    “但是,密涅瓦,亲爱的,我见过大型计算机,它们几乎和曾经的你一样聪明,却从来没产生过自我意识。你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吗?”

    “坦白讲,我不能,拉撒路。等我们到家之后,我可以问问雅典娜。”

    “她可能也不知道。她除了朵拉没和其他任何像样的计算机接触过。莱皮丝船长,你能记得多久以前的事?有一次,你————也许是你的同谋————宣称记得哺乳期的事,我是说你们吃奶的时候的事。”

    “没错!”罗蕾莱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伊师塔妈妈有一对巨乳……”

    “哈玛德莱雅妈妈的胸就小得多,就连涨奶的时候都不大……”

    “但她喂给我们的奶水和伊师塔妈妈的一样多。”

    “不过味道不一样。不吃饭,光吃奶也很好,更具多样化。”

    “但是两种味道我们都喜欢!告诉他,莱皮丝。”

    “够了。你们已经说出了我想要的答案。贾斯廷,在托儿所里的其他婴儿还像个小面团一样的年纪,这两个孩子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也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回事了。至少她们意识到母亲的存在。这也正说明了为什么托儿所从来都办不好。比照着她们,我想问问密涅瓦,你还有自己是没醒来的一具克隆体时的记忆吗?”

    “没有,怎么了,拉撒路?哦,把自己————自己选择的记忆传输到新身体,也就是目前这具身体中的时候,我有些古怪的梦境似的记忆。但是,伊师塔说克隆体足够大之前,我对自身和周遭没什么印象。这些梦发生在我开始从之前的计算机躯体中撤离之后,后来伊师塔将我唤醒。贾斯廷,这种事不可能瞬间完成。蛋白质组成的大脑无法以计算机的速度接收数据,伊师塔非常小心地将数据缓缓传入人类的躯体。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对人类来说很短的时间内,我的思维同处两地,既在计算机内,又在人体内。然后,我将计算机让了出去,让它成了帕拉斯搳雅典娜,随后伊师塔将我唤醒。但是,拉撒路,试管中的克隆体就像是子宫内的胎儿,是无意识的。没有刺激反应。更正一下,只有微弱的刺激反应,但不会留下永久记忆。除非你把催眠状态下的退行性行为也算上。”

    “那些不必作数。”拉撒路回答,“不管真假,这类案例都不相关。非要说相关的话,那就是你说的‘微弱的刺激反应’。亲爱的,那些有产生自我意识潜力的大型计算机之所以没有自我意识,是因为没人去爱这些可怜的家伙,如此而已。不管是婴孩,还是大型计算机,他们都是被给予许多来自个人的关注之后发展出自我意识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爱’。密涅瓦,这个理论与你早期的经历是否对得上号呢?”

    密涅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按照人类的时间算,那大概是一百年前的事。以计算机时间来算,得将这一百年乘上一百万。根据记录,我知道自己是在艾拉执掌政务的几年前组装好的。但是,我拥有的最早的个人记忆,或者说我最早对自己的记忆,就是我喜悦又迫切地等待着艾拉下一次与我说话。这部分记忆我没有留给雅典娜,也没有留在新罗马的计算机里,而是留给了现在的我。”

    拉撒路说:“我的观点就不赘述了。对待小婴儿,我们给他们喂奶,轻咬他们的脚指头,跟他们说话,对他们的肚脐吹气,逗他们笑。计算机没有肚脐,但是对其倾注关心也能达到同样效果。贾斯廷,密涅瓦告诉我,她没在大殿中的计算机里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迹。”

    “没错。我只留下了一台完好无损的计算机,给它设置好了完成各项职责所需的程序,但是我没敢将自己的任何私人记忆,也就是任何有关‘我’的部分留在其中。我不能让它记得自己曾是密涅瓦,那不公平。拉撒路也警告过我,所以我格外小心,检查了数以十亿计的二进制数字,抹掉了任何一丝可能。”

    贾斯廷搳富特说:“不知怎么,我有个问题忘记问了。你是在新罗马完成的这一切,可才过了三年你就在这儿醒来了?”

    “那可是美妙的三年啊!你知道————”

    “亲爱的,容我打断一下。我会告诉他那个阴谋诡计。但是首先我要问问,贾斯廷,我们移民之后你和新罗马的行政计算机打过交道吗?你们自然是接触过,但是代理董事长女士在她办公室使用那台计算机的时候你是否旁观过?”

    “有过几次,怎么了?就昨天————不,我的意思是,我离开前的前一天我还见了。我总是忘了自己耗在旅途中的时间。”

    “她和计算机说话时叫它什么名字?”

    “我觉得她好像没有叫它任何名字。对,我相当肯定她没叫它名字。”

    “哦,这可怜的家伙!”

    “不,密涅瓦,”拉撒路轻声说,“你将它完好地留下来。只有等到一个真正欣赏疼惜它的主人,它才会觉醒。它不会等太久的。”他的语气很坚定。

    贾斯廷?富特说:“要不了多少时候,拉撒路,那个老————啊,还是不说了。阿拉贝拉喜欢成为公众焦点。她在公开会议上露面,在竞技场上现身,动不动就站起来挥舞围巾。明明前任艾拉那么低调,她却如此招摇,这么一对比真是有点古怪。”

    “我明白了。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我敢打赌她会在五年内遭人刺杀。”

    “我可不跟你赌,拉撒路,我是个统计学家。”

    “没错,你是个统计学家。好吧。我们接着讲阴谋诡计。这事说起来挺复杂的。伊师塔在大殿中又成立了霍华德诊所分部。她借口这都是为了我,老祖。但其实她是以此为幌子,遮掩她搬来大量生物设备与仪器的真实目的。密涅瓦选择她的父母,伊师塔偷来人体组织和伪造的记录。与此同时,我们瘦得皮包骨的朋友,我的女儿密涅瓦————”

    “她才没有!按她的身高、体形和生理年龄,她的体重刚刚好!”

    “而且曲线玲珑!”

    “她在我的游艇‘朵拉’中安装了她计算机版的复制品,签购买合同用的是我的名字,并向我收取了费用。没人敢问老祖,明明他的游艇上已经有了天下最伶俐的计算机,为什么还要再购置一台大型计算机。没人敢质疑我,在霍华德家族内部尤其如此。这也是我的年纪带来的一个好处。当时我借居的阁楼不允许闲杂人等入内,能进去拜访我的人员名单里没有几个人,可个个都跟我一样善于欺骗。我用不到的一个房间中安装着一台设备,其中正有一个克隆人在悄然成长。

    “到了移民的时候,一个非常大的箱子被运到了空港,里面装的是当时还非常小的克隆体,但上面标记的是我的私人行李,所以这箱子未经检查便被运到了‘朵拉’上。这就是当董事长的特权。你们也许还记得,直到我们队伍中的其他飞船启航,载着艾拉和我其余随行人员的‘朵拉’也即将起飞时,我才把权力之槌交给阿拉贝拉。

    “就这样,克隆人登上了我的船,密涅瓦撤出了行政计算机,安全舒适地住到了‘朵拉’上,而且她那‘嗉囊’般的内存中有大图书馆中的所有数据和霍华德诊所的全部档案,包括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机要文件。贾斯廷,这次冒险活动的成果令人满意,每一步都干净利落。上次体验到这种违规逾矩的乐趣还是我们窃取‘新领域’号的时候。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吹嘘炫耀,或者说不全是为了这个,而是想知道我们是否真的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万无一失。有没有听说什么流言?你们是否怀疑出了什么差错?阿拉贝拉起疑心了吗?”

    “我很肯定阿拉贝拉没有起疑。我也没听说内丽?希尔德加德被气得血管崩裂。嗯,我倒是有怀疑。”

    “真的?我们出了什么纰漏?”

    “不算纰漏,拉撒路。密涅瓦,艾拉还是代理董事长的时候,若是我有事咨询你,我们会如何交流?”

    “贾斯廷,这有什么好问的,我们一向是友好地交流啊。你从来都不直接要求我什么,而是先解释你的要求背后的理由。你也会闲聊,处理起事情来一直都是有条不紊的,令人心神愉悦。所以我一想起你来就觉得温暖。”

    “拉撒路,这就是为什么我隐隐觉得有别扭的地方。你和你的人走后一周左右,我需要行政计算机帮我查一样东西。假设你有个老朋友声音格外好听————密涅瓦,你的声音没变,我能听出来,但是这声音的表现让我觉得别扭————你跟这个老朋友打招呼,他却以一种扁平的机械腔调回答你,只要你的问题偏离了编程语言,他就会回答:‘无效程序————重复————等待编程。’这时你就该明白了,你的老朋友已经走了。”他向坐在他和拉撒路之间的女孩微微一笑,“结果,自己的旧友重生成了一个可爱的年轻姑娘,你都不知道我得知此事时有多开心。”

    密涅瓦捏捏他的手,脸上浮起红晕,一句话都没说。

    “嗯————贾斯廷,你和别人说过你的怀疑吗?”

    “祖先,您觉得我是个傻瓜吗?我不会管别人的闲事。”

    “抱歉,抱歉程度约为二级。不,你不是傻瓜,除非你回去再次为那个老泼妇效力。”

    “下一拨往这儿来的移民什么时候启程?我不想浪费本应花在关于你的研究上的时间,也不想放弃我的私人图书馆。”

    “好吧,先生,现在还不知道今晚的有轨电车什么时候能来。我们稍后再说。”拉撒路说,“前面就是我们的房子了。”

    贾斯廷?富特看了看,瞧见树林后面有栋建筑半隐半现。然后他转身跟密涅瓦说:“表妹,你之前说过一件事,我不太明白。你说‘我以前欠你的情太多了’。如果说我能让你感到开心————我是说在新罗马的时候————那你至少也能让我感到开心。所以,在我看来,是我欠你的情太多。你总是给我很多帮助。”

    她没有答话,而是看向拉撒路。他说:“亲爱的,这是你自己的事。”

    密涅瓦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计划用我二十三位父母的名字给我的二十三个孩子取名。”

    “是吗?这似乎最合适不过了。”

    “你不是我的表亲,贾斯廷,你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之一。”

    ⅩⅣ 酒神节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乘船穿过荒乡北部边缘的桉树林,向右一偏,眼前便是拉撒路·朗的家了。但是,第一次往那房子的方向望去时,我差点没看见。当时密涅瓦·朗的话让我困惑极了。我是她父亲?我?

    老祖说:“孩子,把嘴闭上吧。说什么话都得先打好腹稿。亲爱的,你吓到他了。”

    “哦,天哪!”

    “别再像头受惊的幼鹿似的,不然我就捏住你的鼻子,给你灌下去两盎司伪装成果汁的八十度酒精。你又没做错过什么。贾斯廷,伪果汁引起你的兴趣了吗?”

    “是的,”我热情地回应,“我想起自己年轻时,酒精和另一样事物是我兴趣的全部。”

    “如果你说的另一样不是女人的话,我们就给你在修道院找一间舒适小屋,让你在里面独自饮酒。但我敢说它肯定是女人————我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你。好吧,我们一起喝个痛快。不能带那两个小的喝,她们都是潜在的酒鬼。”

    “完全是诽谤……”

    “不过很遗憾,是真的……”

    “不过我们只喝多过一次……”

    “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俩别说大话,小心压抑的欲望反弹,最后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清楚自己要抵抗欲望比不知不觉在欲望中沦陷好得多。等你们长大点,增加些体重,就能多喝些酒了。不然就是伊师塔搞错了你们的基因,我知道她没搞错。贾斯廷,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件事。没错,你是密涅瓦的父亲之一,而且这是极高的赞誉,因为那二十三对染色体是从成千上万个优秀之人的组织中挑选出来的,挑选过程中使用复杂的数学运算处理了变量的多样性。此外,伊师塔的基因学知识和我做出的一些不必要的补充意见也起了一些作用。经历了这一切,咱们眼前这位亲爱的小姐才得到了她想要的珍贵的混合基因。”

    我脑子里开始想特征问题。没错,这会是个问题,比一名男性和一名女性结合产生的普通基因问题难得多,但很快就放弃了思考,因为她的左手捏了捏我的手,这相当于一个令人愉快的回答。拉撒路还在讲话:

    “密涅瓦本可以选择成为男性,两米高,一百公斤重,块头像巨人,胯下之物如种骡。可她选择成为现在的样子,一位苗条腼腆的女性。我真不知道她的‘腼腆’是从谁那儿遗传的。你知道吗,亲爱的?”

    “不,拉撒路。没人知道哪个基因控制着这个特征。我觉得这一点我是从哈玛德莱雅那儿继承的。”

    “我却觉得这特点是我曾经认识的那台计算机的。你现在把它完完全全地带给了克隆体,雅典娜显然并不腼腆。无所谓了。给密涅瓦贡献基因的父母中有几位已经死了;至于在世的几位,他们并不知道其处于静止状态的克隆体或活组织库中的部分组织被‘借’走了,就和你一样。还有的知道了自己是她的基因贡献者,比如说我,这一点你也听哈玛德莱雅提过了。你会和她的其他父母见面,有的就在特提乌斯星上,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她和其中任何一人的血缘关系都并不特别密切。也就二十三分之一?基因顾问不会因为这点事用计算机计算一番的,因为这个风险概率可以接受。再加上在整个家族谱系中,我们作为密涅瓦的基因贡献者没有一个人生下过有缺陷的子嗣,所以她和你的后代一定是健康的,她和我的后代也一样。”

    “但是你拒绝了我!”密涅瓦指责拉撒路时的激烈语气吓了我一跳。那一刻,她一点都不腼腆了:她的眼中闪着光。

    “好了,好了,亲爱的。当时你刚刚从胚胎培养罐里出来一年,就算伊师塔使你还在罐中的时候就来了月经初潮,但其实你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换个时机问,也许我的答案会给你惊吓呢。”

    “给我惊吓还是惊喜?”

    “算了,别管这个过时的玩笑了。贾斯廷,我只是想让你清楚地知道,尽管你和密涅瓦的关系亲近到足以让她对你产生感情,但是事实上单论血缘关系的话,你连她的‘可以接吻的表亲’都算不上。”

    “我因我和她的这一点点联系受到了极大的触动,”我告诉老祖,“我特别开心,非常骄傲,虽然我实在猜不出来为什么我会被选中。”

    “如果你想知道哪一对染色体来自你,以及为什么会选你,最好去问伊师塔,再让她去问雅典娜。我觉得密涅瓦不一定还记得这件事。”

    “我还记得。我留下了这部分记忆。贾斯廷,我想保留一部分数学能力。基于这个原因,我要在你和利比教授欧文斯之间选一个,最后我选了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哇!杰克?哈迪-欧文斯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他是才华横溢的理论家,而我只是个应用数学家。)“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亲爱的接吻表亲,我非常开心你能选我做贡献基因的父亲。”

    “着陆,将军!”红头发双胞胎之一莱皮丝?拉祖莱宣布,与此同时,飞艇笨重地一顿,停了下来。(这似乎是一艘科森-法慕斯莱德艇,新殖民地竟然有这种飞艇,我吃了一惊。)拉撒路回答:“船长,谢谢你。”

    双胞胎从小艇上一跃而出,老祖和我伸出手,让密涅瓦扶着从船上走下来。尽管这样的帮助没什么必要,她还是接受了,姿态优雅而高贵。这样的殖民地生活也让我吃了一惊,新罗马就非常缺少这种古老的礼仪。(我再次发现,和塞古都斯星相比,荒乡一方面更注重形式上的礼仪,一方面又在礼节上更随性,更宽松。我想我大概是在了解边陲生活时吸收了太多浪漫的信息:蓄着络腮胡子的糙汉子与危险的野兽搏斗,一头头骡子拉着盖有遮雨罩的车子向遥远的天际艰难跋涉。)

    “船长,”拉祖莱说,“蛋头先生————去睡觉吧!”小艇便摇摇摆摆地离开了。两个女孩和我们一起向前走去,其中一个拉住我空着的手,另一个拉住老祖空着的手,密涅瓦则走在我和老祖之间。要是密涅瓦不在身边,我的注意力恐怕会完全放在这两个长着雀斑、发红如火的女孩身上。我并非那种会情不自禁喜欢孩子的人。有的年轻人甚至会让我觉得讨厌,尤其是那些早熟的孩子。但是她们不一样,我觉得她们虽然早熟,但有种稳重端庄的迷人魅力,并不惹人厌烦。再看看老祖的外貌特征,他外形粗犷,和“英俊”一词完全不搭边儿,脸上还长了一个大鼻子,而这些都准确无误地转化成了活泼俏皮的女性特征,体现在两个女孩身上。好吧,要是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定会被逗得笑出声来。

    我说“等一等”,然后又仔细看了一眼。因为我拉着莱皮丝的手,所以导致大家都停了下来。“拉撒路,这房子的建筑师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说,“四千多年前就死了。这房子的原型是一位政治领袖的宅邸,坐落在很久以前就毁灭的庞贝古城中。我在一个叫丹佛的地方的博物馆里见过这房子的复原模型,给它拍了一些照片,为此我非常开心。那些照片早就没了,但我向雅典娜描述这房子时,她在记忆库的历史部分找到了同一座房子的废墟的影像,她就是根据那些影像和我的描述设计出了这个版本。我们对房子做了些小调整,不过并没有改变其精致的比例。后来,雅典娜给房子增加了外延建筑和无线电通信线路。在这种气候下,房子非常实用。这儿的天气与庞贝古城的非常像。我喜欢周围有庭院的房子。尽管这里已经很安全了,我还是忍不住会要求他们把房子造得更安全些。”

    “顺便问一句,雅典娜在哪儿?我是说那台主计算机放在哪儿。”

    “在这儿。她造这座房子的时候还在‘朵拉’上,现在她在房子里。她先建好了自己的地下居室,然后才开始建我们住的地上部分。”

    密涅瓦简单地说:“计算机重视安全感,还喜欢和亲近的人住得近些。拉撒路,亲爱的,抱歉我得指出来,你的叙述中颠倒了时间顺序。那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

    “哦,我搞错时间了。密涅瓦,等你活得和我一样长的时候,你就会————就会发现你自己没完没了地搞错时间。你下定决心成为血肉之躯的时候就得接受人类这个缺点。纠正一下,贾斯廷,是‘密涅瓦’建的,不是‘雅典娜’。”

    “其实没错,是雅典娜造的。现在是了。”密涅瓦补充说,“我把工程方案和这座建筑的诸多设计细节都留给了雅典娜,只把‘我建了这房子’的简单记忆带进了这副躯壳。我只想记住这么多。”

    我说:“不管是谁造的房子,它都美极了。”我突然感到有些沮丧。理智上,我能接受一个年轻的女性前世是计算机这种惊人的事实,甚至能接受很多年前、在数光年远的地方,我和那台计算机共事过。可是,这番探讨突然让我在感情上清醒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用温暖的手臂挽住我的可爱女孩不久前还是一台冰冷的计算机,她还建造了这座新房子,是计算机的时候建造的。尽管我是个历史学家,上了岁数,求知欲和好奇心早在我第一次做回春术之前就变得迟钝了,但这个事实依然让我颇受震动。

    我们进了门,我的沮丧顿时因为大家的招呼一扫而光,我们相互亲吻,迎接我们的有两个年轻的漂亮姑娘,其中一个我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认了出来,她是艾拉的女儿哈玛德莱雅,人如其名,她看起来就像个仙女;另一个轮廓分明的金发女子叫伊师塔,通过他人之口,我也对她熟悉起来;此外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美得好似女子一般,尽管我一时对不上号,但他确实让我觉得很眼熟。就连两个火红头发的双胞胎姐妹都坚持要吻我,因为她们一开始没有这样和我打招呼。

    在荒乡,见面时的吻礼并非像在新罗马一样只象征性地轻轻一啄。那对双胞胎吻我的认真程度甚至让我再次确认了她们的性别。我有过更令人尴尬的接吻体验,那是几个成年女人的吻,她们的吻直接且有明显的目的性。不过,让我吓到的还是前面提过的年轻男子。别人向我介绍说他叫“加拉哈德”。他给了我一个拥抱,亲吻我的两侧脸颊,而后又在我嘴上吻了一下。这堪比伽倪墨得斯[9]之吻,着实让我感到惊艳,我也努力用同样美好的吻回馈他。

    吻礼结束后,他并没有放开我,而是拍着我的后背说:“贾斯廷,再次见到你我实在是太开心了!这真是太棒了!”

    我退后少许,仔细端详他的脸。我一定看起来十分迷茫,因为他眨了几下眼,伤心地说:“伊师塔,我开心得太早了!亲爱的哈玛,快给我拿条毛巾来,我要哭了。他竟然把我忘了。难道你不记得对我说过什么了吗?”

    我说:“俄巴底亚·琼斯[10],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这儿哭,在这儿当着我家人的面受你侮辱!”

    我不知道上次见他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想到我离开霍华德大学校园已经有一个多世纪了,想必也有这么久没见过他了。当时他是研究古代文明的专家,年轻而杰出,更难得的是有种淘气的幽默感。我想起来了,将与他有关的那段记忆从脑海中挖了出来,我曾经与他和另外两个同样乐于此事的女学者一起享受过“销魂七小时”,只是我记不得她们长什么样子,也记不清她们的名字了;我只记得他给我带来的顽皮、欢愉又热闹的陪伴。“俄巴底亚,”我严厉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自称‘加拉哈德’?你又在躲避警察追捕吗?拉撒路,没想到这个浪荡子竟然在你家中,我太震惊了。快把你的女儿们锁起来看好!”

    “哦,那个名字啊!”他结结巴巴地说,“贾斯廷,别再说了。他们不知道那个名字。我改过自新之后也换了名字。你就不能放我一马吗?亲爱的,求你了!”他突然笑逐颜开,用一种欢欣鼓舞的语气说:“来,到中庭来,我非要灌你一肚子朗姆酒不行。莱皮丝,现在当值的是谁?”

    “是罗蕾莱。现在是偶数日。不过我也会帮忙的。纯朗姆酒?”

    “最好是加料的。我要像波吉亚家族欢迎老朋友一样欢迎他。”

    “没问题,‘拥抱叔叔’。波吉亚是谁?”

    “小糖果,那是古老地球上最为动荡的年代中的一个家族,相当于那个时期的霍华德家族。他们待客一向温和有礼。我就是他们的后裔,他们的秘密也以口口相传的形式传给了我。”

    “莱皮丝,”拉撒路说,“为贾斯廷调酒前先朝雅典娜要一份波吉亚家族的简介。”

    “知道了,他又来了……”

    “那我们挠他痒痒……”

    “还要往他耳朵里吹气……”

    “直到他大声求饶……”

    “直到他发誓说出真相……”

    “对付他不成问题。来吧,莱皮丝。”

    我发现荒乡有种令人愉悦的质朴氛围,比我预想的更讨喜,也更普通。第一批移民申请者人数超过九万人,艾拉和拉撒路只接受了其中七千人的申请,因此目前特提乌斯星的人数应该也就一万出头的样子,实际人数应该更少一点。

    荒乡似乎只有几百人,集中住在几座公用和半公用的小楼中,大多数移民都分散在乡下各处。到现在为止,拉撒路·朗的家是我在这里看到的建筑物中最出众的,如果不算老祖那艘扁平的锥形游艇和我着陆的空港上一艘比那还大的机械太空货船的话。(空港是一片平地,仅有几公里长,小到配不上“港”这个字。这里一间仓库都没有。既然我安全降落了,那说明此处应该有自动灯标,但我没有看见。)

    这个聚居区的条件比较原始,我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老祖这栋房子。这座建筑的线条和平面规划非常简单,看来早已故去的古罗马人挑了个非常优秀的设计师。这是一座四面有墙的花园,花园的墙也是房子本身的外墙。不过房子有两层,在我看来,每一层都可以分为十二到十六个宽敞的房间,外加附属空间。一个八口之家竟然有二十四个甚至更多的房间?在新罗马,越是富有的人越会用大面积的住宅彰显自己,可是这么做在新殖民地似乎不太合适,也不符合我长期以来对老祖人生的研究。

    答案很简单。半栋建筑都划归回春诊所,既是医院,又是疗养院。来人无须穿过房子的私宅部分,就都可以从门厅直接进入诊所。家庭占用的房间数量并不固定,因为大多数内部墙壁都是可移动的。若是殖民地需要更大的医院,或者老祖的家庭添丁,需要更多的居家空间,到时候霍华德诊所和医疗设施就可以搬到附近去。

    (我很幸运,到那儿的时候诊所里并没有在接受回春术的客户,医务室里也没有患者,不然房子里的大多数成年人都会忙于工作,无暇招待我这个客人。)

    老祖家庭的人数似乎和他家房间的数量一样令人难以捉摸。我原本以为这家里一共有八人。三个男人:老祖、艾拉和加拉哈德;三个女人:伊师塔、哈玛德莱雅和密涅瓦;两个年轻人:莱皮丝·拉祖莱和罗蕾莱·李,但是我没料到这里还有两个蹒跚学步的女童和一个小男孩。此外,我并不是第一个他们鼓励搬进来而且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作为一个外来的人,我还不清楚他们是想让我作为客人还是老祖的家庭成员住下来。

    他的家庭各成员之间的关系也令人难以捉摸。殖民地的居民总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孤身前来的移民本就不可能存在。可是特提乌斯星殖民地的所有居民都是霍华德家族成员,而且我想,除了终身一夫一妻制,我们霍华德人接受了各种婚姻形式。

    可是特提乌斯星在婚姻方面没有法律约束。老祖觉得制定《婚姻法》毫无必要。为数不多的几条法律规定都写在移民合同里。该合同是艾拉和拉撒路二人共同拟定的,里面有关于给移民赠地的常见条款,还约定了殖民地首领辞职前始终是殖民地的最终仲裁者。殖民地居民要给他们的孩子登记,这是所有霍华德人都会做的,在特提乌斯星,则是由计算机雅典娜作为档案馆的代理人负责登记。不过,我查阅这些登记记录时,发现孩子的父母身份是以基因分类编码标示的,而并非以婚姻和通常默认的亲子关系界定。家族的遗传学者已经推广这个记录系统多年了(我对此是赞同的),但这确实让系谱专家的工作很难开展,尤其是在婚姻关系并没有登记的情况下。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我看到有一对夫妻,他们共同养育十一个孩子,六个是男方的,五个是女方的,没有一个是他们俩共同生育的。我看到他们完全不相容的编码时就明白了。后来我还与他们见了一面,那是个非常和睦的家庭,他们经营着一座繁荣的农场,没有一丁点迹象显示这一大群孩子不是“他们的”。

    可老祖的家庭内部关系更复杂。当然了,每个人的基因源头都记录在案。可是究竟谁和谁算是夫妻呢?

    正如他们保证过的,他们家的浴室真的很“奢靡”。这是一间休息室,也是一间澡堂,按设计是供家庭成员放松和娱乐的地方。浴室面对横跨整个内院的大厅,占据了一楼的整整一侧,墙壁可以推进内侧,这样一来,天气好的时候,洗澡间就可以向花园敞开了。现在的天气正是如此,非常暖和。

    总之,这里能够满足一个挑剔的享乐主义者的全部需求:浴室中央是一座喷泉,与花园中的喷泉相互呼应。每座喷泉的周围都有一圈舒适而宽敞的边沿,人们可以坐在上面,将疲惫的双脚浸入水中,同时喝上一杯;浴室一角是桑拿间,另外一端则是一个大大的淋浴间,其中装了好几套淋浴装置,可以让多人同时洗澡,无须排队等待;另外还有一个长长的泡澡池,蓝色一侧水深至膝盖,红色一侧水深至下巴,泡澡池两侧各有一个浴缸,单人使用宽敞惬意,双人或三人使用也同样舒适;浴室另有几个长沙发,供人小憩、纳凉、出汗、进行亲密谈话或爱抚触摸;我还看到一张配有两面镜子的化妆桌,坐在桌前,你只须向雅典娜下达一个简单的指令,就能像看自己的正面一样方便地看到自己的后背;另外一个角落里铺设着贴地软垫,像床一样柔软,可供十几个人同时躺下,上面还散落着若干大大小小、或硬或软的枕头。靠近厨房的地方是一圈吧台,上面放着各式茶点。如果有什么我因为不知道叫什么而没提到的东西,那是我的疏漏,与设计师无关。当然了,还有很多常见的物件都可以很方便地拿到。

    我原以为房子里的照明是随意布置的,后来我才意识到,雅典娜一直在变换灯光角度,以免光线直射大家的眼睛;它还在不断改变大房间各个部分的光线亮度,以便匹配不同的活动,有人化妆就用强光,配合休闲坐卧则会降低亮度,诸如此类;雅典娜甚至会根据大家不同的个性调整灯光;我们这两个红头发的小女孩一直蹦蹦跳跳的,不管蹦跳到哪里,雅典娜都会给她们打追光。

    房间里、花园中,处处是轻柔的音乐;即便是别的地方,只要你要求,音乐声就会响起。若是没人提出具体要求,音乐段落的选择就由雅典娜来决定。她似乎把有史以来人们谱出的所有音乐都装进了记忆库中。她可以给那两个双胞胎伴唱的同时参与浴室中其他地方的三场不同的谈话。一台具有自我意识和她的能力的计算机足以管理塞古都斯星,势必能够同时在多个地方进行对话,也确实会常常这样做,只是我以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也没注意过。不过,一个家庭的成员往往并不包括大型电脑。

    房子的其余部分几乎没有进行自动化的改造。鉴于雅典娜的许多能力都没用上,这应该只是个人偏好的问题。家里的几位女主人会亲自做饭,雅典娜只用帮忙看着不让饭菜烧煳和计时就好。哈玛德莱雅有两次都是在雅典娜的提醒下离开浴室,赶往厨房。其中一次,因为走得匆忙,她一丝不挂地冲了出去,身上还滴着水,甚至没来得及拿上一条浴袍。

    诚如拉撒路所言,与莱皮丝和罗蕾莱一起沐浴时,她们确实“扭来扭去,很是惹人烦,但同时又很有趣”。不仅如此,她们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间或发出咯咯的笑声。不管谁说话,一个句子要分几次才能说完,因为另一个女孩一定会多次打断(我猜想她们之间可能有心灵感应,而且我颇为不安地怀疑她们可以读出对面的人的心思,但我并不急着求证)。总之,她们的一切举动都率性而迷人、稚气又纯真。

    她们先是在我身上厚厚地涂了一层香香的皂液,然后要求我也给她们提供这样的服务。只要我稍有敷衍,她们就威胁说要哭到下巴颤抖,并且嚷嚷说“拥抱叔叔”(我的老朋友俄巴底亚,即现在的加拉哈德)都比我做得好,尽管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懒虫;要么就是问我,难道我对她们没有喜欢到想浑身涂着肥皂泡拥抱她们的程度吗,还问我如果她们嫁给我,我会不会和她们一起登上太空船。她们还说,尽管她们还是处女————不是没有机会破处————但请我不要担心,因为哈玛德莱雅妈妈和伊师塔妈妈一直在给她们做性教育,现在她们已经学习了初级和进阶课程,可要是我想现在就娶她们,两位妈妈可以加快教学速度————哈玛德莱雅妈妈,你会吗?快告诉他!

    于是,一米外的哈玛德莱雅(她正在给艾拉涂抹皂液)向她们保证,如果她们能成功地劝我那么快娶了她们,到时候一定会如她们所愿。我想这两个丫头片子一定是在拿我开涮,她们的妈妈————几个妈妈之一————也跟着瞎起哄。那之后我就想,我是不是错过了一个黄金机会。当时,拉撒路也在附近,能听见我们的对话。他没开口阻止她们拿我开心,只是建议我别跟她们签超过十年的婚姻合同,因为她们的感情专一程度有限。这个说法让她们颇不服气。拉撒路还给了她们一个建议,要是她们想当晚就结婚,那最好先剪剪脚指甲。她们听了这话更生气了,结果把我晾在一边,一左一右去折腾拉撒路了。

    最后,拉撒路张开双臂,把两个还在不停挣扎的小妮子牢牢夹在下面。他问我,是要留给我管教,还是由他把她们扔到泡澡池深的那头去?

    我说我来管教,于是我们三个彼此冲干净,一起走进了泡澡池。我背冲花园站在池子里,水面与我的肩膀平齐。我平伸双臂,在水中略略托起她们,让她们的脚趾无法触及池底,然后就有人用手蒙住了我的眼。

    双胞胎顿时尖叫起来:“塔米阿姨!”然后,她们浮出水面,我也转身去看。

    塔玛拉·斯博汀。我原以为她退休后在塞古都斯星内陆地区居住呢。超凡的塔玛拉,出众的塔玛拉,独一无二的塔玛拉,在我眼里(在其他很多人眼里也一样)她就是她所在行业中的伟大艺术家。我敢肯定,她离开新罗马之后,我不是唯一一个决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单身的男人。

    她来到一楼,看到一家人都在浴室里,就把长袍脱到花园中,没顾得上把高跟凉鞋脱掉就疾步走进浴室。她瞧见我在,便用她那双可爱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为什么?她是我今晚的餐伴,而且(如果今天下午我听到的一番交流可靠的话)要是我同意,她愿意做我在此做客期间的临时妻子。愿意?五十年前,我每次得到允许去拜访她,都会殷切地提出和她签订婚姻合同。只要她愿意接受,什么样的合同我都可以签。后来,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耐心且温柔地告诉我,她没有意愿生更多的孩子,也不愿意出于其他任何目的再次结婚,我才最终放弃了对她的追求。

    可她现在竟然移民到了这里,刚刚做过回春术不久(这并不重要),看起来容光焕发,年轻健康。我真想知道是哪个男人成功说服她接受了回春术。我妒忌他,也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超凡的品质,但不管他品质如何,如果塔玛拉愿意和我哪怕共度一夜,哪怕只是为了往昔的交情,我都会坚定地把握住上天赐予我的这个好机会,不会为说服她的那个人分心。她的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塔玛拉!她的名字宛若银铃之声。

    她吻了两个身上湿漉漉的小女孩,然后跪下来吻了我。

    然后她一边柔声说话,一边让她的嘴唇轻轻蹭着我的嘴唇:“亲爱的,我听说你在这儿,所以就赶快来了。Mi laroona d'vashti meedth du[11]?”

    “是的!只要你有空,每晚都可以。”

    “跟我讲英语别那么快,doreeth mi。我正在学,慢慢地学。因为我的女儿希望她的回春术助手讲大多数顾客都不会的语言,也是因为我们家里人讲英语和银河语的时候各占一半。”

    “你现在是回春术技师?你还在这儿生了个女儿?”

    “伊师塔datter mi,你难道不知道,petsan mi-mi?不,我只是个护士。但是我在学习,伊师塔希望我能用平常人一半的时间就当上助理技师。怎么样,不错吧?”

    “我觉得很好。可这对你的艺术领域来说是多么大的损失啊!”

    “Blandjor,”她开心地说,同时伸手拨乱我湿漉漉的头发,“虽然我做过了回春术————你注意到了吗————在这儿靠这种艺术没法生存下去。太多人自愿做这事了,她们比我温柔体贴,比我年轻,也比我漂亮。”双胞胎就待在我们旁边,听着我们的对话,安静了好一会儿。塔玛拉伸出双臂,把她们揽到她怀中。“举个例子。这俩孩子是我的孙女,她们迫不及待地想长大,然后就可以喘着粗气躺在别人床上了。”她吻了吻两个姑娘,“可我就没有她们的红色卷发。”

    于是我决定开解她,想对她说年纪和红色卷发都不重要,然后意识到这样措辞可能会把人感动得痛哭流涕,下巴直哆嗦。但是,还没等我开口,那两个嘴快的丫头就说话了:

    “塔米阿姨,我们没有迫不及待……”

    “我们只是有这个意愿并且实事求是……”

    “再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娶我们……”

    “他只是拿这事儿寻开心罢了……”

    “你一定不是我们的祖母……”

    “因为那样一来,你就是我们的老兄的祖母了……”

    “那可没道理,不可能,荒谬绝伦……”

    “所以你只能是我们的‘塔米阿姨’。”

    如果不把这番话视为完全不合逻辑的推论的话,她们就是用了是双重省略三段论的逻辑推论,但其实我是同意的,因为我也不愿相信塔玛拉是老祖的祖母这种事。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亲爱的塔玛拉,我能帮你把凉鞋脱掉吗?这样你就可以加入我们,一起泡澡。或许我应该从澡池里出去,擦干身体?”

    她没必要回答。

    “我们得赶紧准备好……”

    “因为哈玛德莱雅妈妈已经拾掇完了她的脸,开始拾掇她的乳房了……”

    “所以如果我们不抓紧的话,我们就得光着屁股去吃晚餐了……”

    “要参加晚会的话可不能这样……”

    “你们两个最好也抓紧……”

    “不然老兄就要发火了。我先闪了!”

    我爬出浴池,让塔玛拉把我擦干。这里有风干机,所以擦干其实没必要。可无论塔玛拉提出要对我做什么,我都会欣然接受。擦干身体花了好一会儿。我们把时间“浪费”在了触摸和聊天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磨时间的方法吗?)

    身上擦干了,我开始想自己是否要坐到化妆桌前的长椅上去(尽管我不太用化妆品,只用脱毛剂)。这时,双胞胎中的一个飞快地向我跑过来,拿来了一件衣服————古希腊男子穿的蓝色短斗篷。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拉撒路说让你试试这件,或者别的你想穿的衣服。不过,你要是不想的话,可以一件都不穿,因为今晚热得很,你又是家中的一员,因为你是密涅瓦的父亲,父亲之一。”

    我觉得我现在能通过她们脸上雀斑的分布来分辨她们了。“谢谢你,罗蕾莱。我会穿上这件的。”原本我一直觉得,只要在温度适宜的家中用餐,或是温暖的夜晚一个人在室外用餐,都可以只在身上铺一条餐巾。可尽管被视为“家人”,作为主宾,我不能忍受自己光着身子,却让人家不怕麻烦地换上节日般的正装出席晚宴。

    “不用谢,可我是拉祖莱船长,不过没关系,她就是我。抱歉,我先走了!”说完她就消失了。

    我把衣服穿上。我们走进花园,找回了塔玛拉脱在花园中的长袍,结果我发现这件袍子和我穿的斗篷很配。我是说都是蓝色的,还有种古希腊黄金时代的风格。她的袍子仿佛两克蓝雾。这袍子其实是一件女式连衣裙,右肩上系了一个结,布料斜着垂到了左腰上。腰下的裙摆比我的要长,可这十分得体。古希腊黄金时代的男人穿的裙子确实要比女人的短,而塞古都斯星上的情况则正相反。(我还不知道特提乌斯星上的习惯。)总之我们两个穿着打扮很相配,我很满意。

    巧合?老祖身边发生的“巧合”通常都是计划的产物。

    我们坐在花园中就餐。两人坐一条长凳,共五条长凳和喷泉拼成了一个六边形。雅典娜让喷泉跳动起来,还为其加了舞动的光柱,用以搭配她播放的音乐。房子里除塔玛拉之外的女性全都参与了上菜。上菜之后,罗蕾莱和莱皮丝就扮演了赫柏[12]。不管怎样,让她们老老实实待在座位上都是不可能的。宴席开始时,坐在一起的分别是艾拉和密涅瓦,拉撒路和伊师塔,加拉哈德和哈玛德莱雅,那对双胞胎。但是女人们总是像象棋一样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坐在同一张长凳上,一会儿吃点东西或者抱作一团,然后再换座位,继续吃饭。整个晚宴上,只有塔玛拉没动地方,她圆圆的屁股紧实但柔软,始终贴在我的大腿上。她不挪动地方也好。我不是害羞,只是我又不是立即就能用得上我那雄风大振的生理反应,所以并不想让别人瞧见,而且我无比敏感地享受着她美好的肉体暖烘烘地贴着我的肉体。

    一开始拉撒路是和伊师塔坐在一起吃饭的,可等我再望向他们时,只见密涅瓦斜着身子靠在拉撒路怀中,再下一次我望去,拉撒路怀中的女人换成了双胞胎中的一个。到底是哪个我说不清。总之,他怀里的人一直在换。

    宴席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我只想说,我没想到一个成立没多久的殖民地能有如此条件,与那餐饭相比,新罗马闻名遐迩的餐厅的菜肴简直不值一提,我却曾为之付了高价。

    除了拉撒路和他的两个妹妹,其他人都穿着色彩鲜艳的仿希腊式服装。拉撒路打扮得像两千五百年前的苏格兰酋长,下身穿着及膝的方格呢裙,头戴无边呢帽,腰上围着一个毛皮袋,还佩戴了长匕首和双刃大刀。虽然长匕首被他挪到了身侧,但取用非常方便,就好像他打算随时用它似的。我可以肯定地说,按照那些早就消失的部落的规矩,他肯定没有资格打扮得像个酋长,甚至可能都没资格穿上一件苏格兰服装。他说过,他是“兑了一半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意思是他只有一半苏格兰血统;但是还有一次,他告诉艾拉·韦瑟罗尔,他家乡时兴男人穿苏格兰短裙的时候(“新领域”号起飞前不久)他才第一次打扮成了那样,然后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种装扮,后来只要当地风俗允许,他就穿成那样。

    那天晚上,他火力全开,甚至为了配上自己那身夸张的打扮,在嘴唇上方粘了一撮浓密的小胡子。

    他的两个双胞胎妹妹穿得和他一模一样。我还在错愕中,不知道他们搞得这样隆重是为了对我表示尊敬、为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还是为了逗我笑。也许这三个目的都有吧。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度过晚餐这三个小时,喂塔玛拉吃饭,也让她喂我,我触摸着她的身体,与她共同沐浴在灵魂安宁的氛围中。可是大家围坐成一个欢乐的闭环(确实是闭环;雅典娜的声音从喷泉中传出来),表明老祖希望我们彼此分享餐伴,轮流讲话和倾听,就和新罗马那些需要遵守一定礼仪的沙龙活动上一样。我们照做了,共同沉浸在温柔和谐的氛围中。那对双胞胎为这和谐的乐章增添了意想不到的装饰音,但她们其实一直在努力克制兴奋感,表现自己“长大了”。老祖先开口,他向艾拉抛出一个问题:“艾拉,如果现在有位神明从大门口进来,你会说什么?”

    “我会让他先把双脚擦干净。因为伊师塔不允许任何人在脚脏的情况下进屋,神明也不行。”

    “可是所有神明都有一双泥脚[13]。”

    “您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不是昨天。我见过的神明有一千个,他们全都有一双泥脚,全都是大骗子。”拉撒路用手指敲着桌子,数道,“他们先让萨满祭司赚得盆满钵满,后让国王有了靠山,最后受益的还是萨满祭司。再然后我就见到了第一千零一个神明。”老祖说到这儿停下了。

    艾拉看着我:“话说到这儿,我就得说:‘快告诉我吧!’或者其他假模假式的话,然后你们其余的人就附和,‘是啊,是啊,老祖!’这样做倒是也有好处。我们剩下的人将至少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专注于吃喝,不会受到打扰。

    “可我偏偏要逗逗他。他想接着讲他只靠着一把玩具枪和道德优越感就杀死了乔卡拉星的神。既然这个谎言在他的回忆录里已经有四种不同的版本,而且这些版本彼此之间都相互矛盾,那为什么我们要埋没第五个版本呢?”

    “那可不是玩具枪,是能量满格的马克十九雷明顿爆能枪,当时最有威力的武器。我把他们大卸八块之后,恶臭比发薪日第二天早晨的荷尔蒙大堂还厉害。另外,我的优越感从来不是道德上的,而永远是因为我先下手为强,趁他还没对付我就先把他解决了。可是,艾拉不让我说故事的关键————他们是真正的神明,因为不管是萨满祭司还是国王都没有捞到好处,他们也被骗了。那些狗奴才不过是私产,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供奉他们的神,好比狗的主人对狗来说就是神,我第一回产生这样的怀疑,是因为他们把可怜的斯雷顿·福特从他的智囊团中驱逐出去,差点让他为此死掉;我第二次起疑心是八九百年之后了,安迪·利比和我发现这件事是真的。你要问‘怎么发现的?’————”

    “我们可没问。”

    “你可真会聊天,艾拉,谢谢啊。我们证实了此事是因为那么长时间以来,乔卡拉的一切都没发生改变。不管是他们的语言、风俗、建筑还是别的方面,一切都仿佛冻住了,毫无发展。只有家畜才会这样。野生动物,譬如人,总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简而言之,人会调整自身。我常常想,要是能回去看看就好了,不知道那些狗奴才失去主子之后是恢复了野性,还是依然躺在地上等死。不过我也没那么想回去。我和安迪能毫发无伤地逃离那颗星球已经很幸运了,他们追着我们的脚后跟乱叫乱咬的样子恐怖极了。”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贾斯廷?第三个版本中,他们的主人被烧掉之后,乔卡拉立刻陷入了瘫痪。利比压根没在这个版本中出现。”

    “艾拉爸爸,你不懂老兄……”

    “他从不撒谎……”

    “他是个创意十足的艺术家……”

    “他说话喜欢打比方……”

    “他解放了那些炸脖龙[14]……”

    “之前他们受到了残酷的压迫。”

    艾拉·韦瑟罗尔说:“贾斯廷,我对付一个拉撒路·朗就够受的了,可现在我相当于面对着三个他。我投降。过来,罗蕾莱,让我来咬咬你的耳朵。密涅瓦,亲爱的,快放下吃的,洗洗你美丽的小手,然后看看贾斯廷需不需要添酒。贾斯廷,你是这席上唯一能讲出新鲜事来的人。那么交易所有什么新闻吗?”

    “交易所的行情正在稳步下跌。如果你在塞古都斯星上有股份,那你最好让我帮你给你的经纪人带句话。拉撒路,我注意到你将‘人’视为野生动物————”

    “人就是野生动物。你可以杀死一个人,却无法驯服他。历史上流血牺牲最多的事件就是因为人要反抗驯服。”

    “祖先,我没有反驳的意思。我是数学编史学家,对这一事实有亲身体会。但是有消息随着‘先锋’号一并到来吗?我是说原来的‘先锋’号,大移居之前的那艘船。”

    拉撒路突然坐起来,差点把伊师塔挤下长凳。他赶紧抓住她,说:“对不起,亲爱的。贾斯廷,你继续说。”

    “我不是故意聊起‘先锋’号的。”

    “我想听听关于那艘船的消息。我不想听到任何反对意见,就这么决定了。快说,孩子!”

    沙龙宴会的礼仪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开了口,开始讲述古老的历史。尽管这段历史几乎已经被大家遗忘,但“新领域”号并非第一艘星舰。它还有个姐姐,即“先锋”号,在拉撒路·朗夺取“新领域”号指挥权的几年前,“先锋”号就已经离开了太阳系。它的目标是半人马座阿尔法星,但它从未抵达那里,因为在它可能登陆的行星上没有发现任何有人造访的痕迹。那是围绕着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的行星中唯一一颗类似故星地球的,也是同质量行星中唯一一颗G类星球。

    这艘船的发现是个意外。被发现时它在开放性轨道上,距离基于它的任务合理推测出它应该在的位置非常远,发现的时间是近一百年前,这说明了当飞船成为最快的交通工具,编史学家会面临着怎样的困难。这个故事传回塞古都斯星的档案馆之前,已经在五颗殖民星球上传遍了。那也是在拉撒路离开新罗马的几年后,我作为代理董事长的(有名无实的)通信员来到荒乡的几年前。因为这新闻只会让老古董似的几位专家感兴趣,所以一个世纪的延迟算不得什么。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只是古代史中微不足道的事得以证实而已,引不起他们的半点兴趣。

    “先锋”号上死气沉沉:船本身处于休眠状态,转换器自动关闭了,船上的空气泄漏殆尽,航行日志也毁了,难以辨认,零碎且不完整,有的部分甚至粉末化了,想看的人全都败下阵来。“先锋”号只对古文物研究者或收藏家具有重要意义,此外它对我这种古怪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座取之不竭的宝库,如果我们不会再次失去它的话。

    关于这个发现有件事很有趣,计算机按照弹道学理论回溯“先锋”号的运动轨迹时发现,这艘船七个世纪以前与一颗太阳类恒星擦肩而过。经查验,这个“太阳系”中有一颗类似地球的行星。人们发现上面竟然有人类。只不过,这颗星球上的人并非大移居的结果,而是“先锋”号上船员的后裔。

    “拉撒路,这一点没有疑问。这颗星球被视为‘皮特克恩岛’[15],但我忘记它正在星表上的号数了。在外界发现他们存在的七百年之前,那几千名野蛮人在该星球上登陆。可以假设是乘坐飞船上的小艇登陆的。他们退化到了采集食物的前文明阶段。如果我们先发现的不是飞船,而是这颗星球,可能会认为人类中的一支来自地球之外。

    “我们用语言分析合成器研究他们的语言,发现他们说的其实是英语的一种,即‘先锋’号上的工作语言。词汇量有压缩,但也有新词汇,语法上进行了简化,但归根结底他们说的和英语是同一种语言。”

    “他们的传说,贾斯廷,我要听他们的传说!”加拉哈德-俄巴底亚提出要求。

    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传说我没有全都记住,只能发誓会给他准备一份完整的资料,让下一艘船带过来。“但是,老祖,有件事很有意思,这些野蛮人野性难驯,在和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被杀死的科学家比野蛮人还多————”

    “那要为他们欢呼了。孩子,那些野蛮人在他们自己的星球上忙活着他们自己的事。一个入侵者应该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情况有心理准备。去了就只能靠自己了,所以他们必须提高警惕。”

    “我想是这样的。三名科学家还没想好该如何对付这些伪土著,就被他们吃掉了。幸好三名科学家是远程遥控的人形机器人。但我想说的重点不是他们的凶悍,而是他们的智慧。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用了每一种能用的测试手段,这些野人,这些蛮人,他们比一般人更优秀,优秀得多。在描绘人类能力的正态分布曲线中,他们恰好落在了‘极富天赋’与‘绝顶天才’之间的区间。”

    “你觉得我应该会惊讶?为什么?”

    “嗯————野蛮人。他们可能会近亲繁殖。”

    “你这是给我设了个陷阱啊,贾斯廷。在这方面,你了解得可比我多。尽管可能是艾拉示意你挑起话头的。好吧,那我就接招。‘野蛮’描述的是文化条件,不是智力程度。如果人的生存环境比较极端,近亲繁殖并不会破坏基因库。既然你把他们形容成了食人族,那他们可能连自己人中的老弱病残都会吃掉。从那艘船的情况看,我们基本可以推断,他们的祖先降落到该星球上所带的资源并不多,或者说压根没有。很可能大家都两手空空,大脑也一片空白。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最具能力、最富智慧的人才能活下来。贾斯廷,第一艘船上的乘客比搭乘‘新领域’号逃出来的霍华德家族成员的平均智力水平高得多。最初的霍华德家族的甄选人员的选择标准只有一条————长寿,而不是脑力好。你说的那些野蛮人全都是天才的后裔,然后他们经历了天知道多少磨难,愚蠢的人都被大自然淘汰掉了,只剩下那些最聪明的继续繁衍。这就会导致星球上剩下什么样的人呢?”

    我承认,我之前说的话确实是在给他设陷阱,目的是想看看他会怎么说。老祖点点头。“我知道你不蠢,孩子。我让雅典娜查了一下你的祖先。我常常会为智力和知识水平达到中等的人的表现感到吃惊。当然了,在座的各位都不属于那类人,也不用假装谦虚。我吃惊的地方在于,面对‘龙生龙、凤生凤’这种老生常谈的问题,这些还算优秀的人怎么还会常常搞不明白。如果遗传的重要性不是压倒性地凌驾于环境之上,那你肯定能教会一匹马微积分喽?

    “我年轻的时候,社会上有一种人自称是‘知识精英’,他们相信可以教会马微积分。他们认为,如果他们介入的时间足够早,投入的资金足够多,给马特殊的指导和无限的耐心,再加上永远悉心呵护马的自尊心,这事儿就准能成。他们如此真诚地相信这一点,结果马却始终只能表现出马的智力水平,就好像它们不领情一样。其实他们说得也没错,如果‘介入的时间够早’可以定义为一百万年前甚至更早的话。

    “可这些野人和马不同,他们会发展起来,他们的成功是不可避免的结果。问题背面反映出来的情况才更有趣。贾斯廷,你有没有意识到是我们霍华德家族毁了故星地球?”

    “意识到了。”

    “不对,不对,孩子。你不该这样回答,因为这样会中断我们的对话,然后我们除了搂着姑娘们酩酊大醉就没别的事好干了。”

    “妙!”俄巴底亚-加拉哈德大喊,“就让我们一醉方休!”当时坐在他旁边的是密涅瓦。他抓住她,让她转身面对着他。“你这个小东西,不管你叫什么吧,我问你,你最后想说点什么吗?”

    “想。”

    “‘想’说什么?”

    “就是一个字‘想’。这就是我最后的话。”

    “加拉哈德,”伊师塔说,“你要是想强奸密涅瓦,把她拽到喷泉后面去。我想专心听贾斯廷解释他刚才说的事。”

    “她又不反抗,我怎么强奸?”他辩解说。

    “这个问题你自己解决,但解决的时候别太吵。贾斯廷,我很震惊。我觉得一直以来我们在提供新技术方面都对故星地球太慷慨了。不过我们也没有其他可贡献的。上一艘移民运输船上不也才装了一半人吗?”

    “我来回答。”拉撒路低声说,“贾斯廷可能美化了这件事。毁掉地球的并非所有霍华德家族成员,而是其中的两个人。安迪·利比提供了武器,我则提供了致命一击。是太空旅行毁了地球。”

    伊师塔似乎有些困惑:“祖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一不正经她就这么叫我。”老祖向我坦言,“她这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打我屁股。亲爱的伊师塔,你年轻、可爱,这辈子都在研究生物学,而不是历史。不管怎么样,地球都注定完蛋。太空旅行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2012年的时候,地球就不适合人类生活了,所以那之后的一个世纪,我都住在别处,尽管太阳系除地球之外的地方条件都不怎么理想。因此,我没能亲眼见到欧洲覆灭,也没看到我的祖国搞独裁。等到地球的局势基本稳定,我才返回地球。结果,我发现地球的局势再也稳定不了了。就是在那时,霍华德家族无奈之下选择了逃离地球。

    “但是太空旅行无法缓解一颗行星的人口压力,起码目前的飞船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甚至连未来的飞船也不行。有些蠢货把家安在火山上,就算火山开始冒烟,发出喷发前的隆隆声,他们也死活不愿离开所谓的‘家园’。太空旅行只是把最聪明的人都带离了地球:这部分人在灾难发生前就预见到了这个结果,他们有胆子行动起来,抛弃家园、财富、亲戚,抛弃一切再出发。这些人很少,只占1%,但足够了。”

    “现在又要说到正态分布曲线了。”我对伊师塔说,“如果每一批移民中的绝大多数都来自人类能力正态分布曲线的右端。按照拉撒路的想法,统计数据也支持他的想法,那么移民就成了一种筛选机制,新殖民星球上的人的智力水平就会比他们出发地的高,而原来那颗行星上的人均智商水平就会以难以察觉的程度下降。”

    “只有一点并非难以察觉!”拉撒路表示反对,“人的大脑是无法通过统计学的方法展现出来的。我记得,有个国家就因为驱逐了五六个天才在一场关键的战争中失败了。大多数人不会思考,其余的人多半又不愿思考,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人虽然会思考、愿意思考,但其中大多无法很好地落实想法。只有极少数人能规律、准确地思考,有创意,不自欺欺人。从长远来看,这些人才是能真正影响正态分布曲线的人,才是会在可以实现星际移民时真正行动起来的人。

    “正如贾斯廷说的,统计数据很难展现出这一点。但是从质量上讲,一切都会因此而不同。如果你砍掉一只鸡的头,它不会立刻死去;它会比以往都更用力地扑腾。要过一会儿,鸡才会死。

    “太空旅行就相当于砍了地球的头。过去的两千年中,地球上最具智慧的那部分人一直在向外移民。剩下的人则在地球上垂死挣扎,可惜没什么用,折腾得越厉害,死得越快。很快,我想。我并不内疚。聪明人抓住机会,逃出濒死的地球,这无可厚非,更何况20世纪时,地球的悲凉结局已经显而易见。当时我还是个小伙子,太空旅行还没有兴起,更别说星际移民了。后来又过了两个世纪,这方面才有了发展。第一批霍华德家族的移民不作数,因为那次他们不是自愿的,也不是智商最高的。

    “后来移民到塞古都斯星的霍华德人更重要。这批移民筛去了一些蠢货。非霍华德家族的移民就更重要了。我常常想,当时要是没有针对中国移民的政策限制,该会发生什么。那些设法移民到其他行星的少数中国人都是名副其实的人生赢家。我觉得中国人要比地球上其他人的人均智商水平高。

    “今时今日,吊梢眼和肤色都不是问题,在其他时代的关键时刻也不成问题。霍华德家族早期有个成员叫罗伯特·C. M. 李,来自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有人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吗?”

    “我知道。”我回答。

    “你当然知道了,贾斯廷。快别说话了,还有你,雅典娜。其他人有知道的吗?”

    没人回答。拉撒路继续讲:“他原名叫李材木,在新加坡出生,双亲是中国广州人。在‘新领域’号上,他是仅次于安迪·利比的数学家。”

    “天哪!”哈玛德莱雅说,“我就是他的后裔,但我不知道他还是个伟大的数学家。”

    “你知道他是中国人吗?”

    “拉撒路,我都不知道‘中国人’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学过多少地球历史。那是一种宗教吗?就像‘犹太人’一样?”

    “亲爱的,你说得不对。但是这不重要了。就好像和我一起犯罪的同伙、鼎鼎大名的撒刻·巴斯托其实有四分之一的黑人血统,但没几个人知道,而且知道的也对此毫不在意。哈玛德莱雅,‘黑人’这个词你明白吗?这可不是宗教。”

    “我知道‘黑人’里的‘黑’意思是‘黑色的’,所以我想他的祖父母辈中肯定有一个来自非洲。”

    “你这是仅凭单一数据就胡乱猜测。其实撒刻的祖父母辈中有两个都是黑白混血,来自我的家乡洛杉矶;而且我和他的后裔很早就有过后代,所以说不定你们中也有谁身上有非洲人的血统呢。这在统计学上相当于宣布自己是查理曼大帝的子孙。我跑题太远了,现在我们该选个新人问问题了。太空旅行毁了地球————这是一个观点。但是一枚硬币有两面,从长远来看这是个好事,也很有意义,因为它能改善人类质量。可能同时也起到了保存人类这一物种的作用,但‘改善’作用是一定的。人类现在比他们只在地球上时人数多得多。无论用何种方式衡量,人类也比那时更优秀、更聪明、更高效。这个问题我们就聊到这儿吧。快再来个人聊些别的。拉祖莱,你别胳肢我了,去骚扰加拉哈德去。密涅瓦需要休息一下。”

    “拉撒路,”伊师塔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请您回答。你刚刚说的关于霍华德家族的事让我冒出来一个想法。你似乎格外重视智力。可你不觉得长寿也很重要吗?”

    我惊讶地发现,听到这个问题,这位在世人类中最年长的老人家竟然皱起了眉头,迟迟没有作答。当然了,这个问题他至少在一千年前就在心中得到了答案。我想在他回答之前先尝试独立解答这个问题,却发现自己无法理顺思路。

    “伊师塔,你这个问题唯一正确的答案就是‘是’或‘否’,但这样回答我就无法说出几百年前我就心中无比清楚却无法宣之于口的一件事。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说说看这部分真相吧。很久以前,一名短寿者想向我证明我们的生命长度都是一样的。”说到这儿,他朝密涅瓦瞥了一眼。她也严肃地扭头望向拉撒路。“因为我们现在都活着。她————他————并不是在维护格奥尔格·康托尔[16]的谬论。在利比出现的很长时间里,他的理论将数学引入了歧途。嗯,他————维护的是一个可验证的客观真理。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当下’,和其他人用‘年’来衡量其生命长度无关。

    “可真相还有另一面。如果一个人无法享受‘当下’,那生命对他来说就是漫长的。你还记得吧,我一度无法享受生命,只盼着能快点结束。多亏了你的技术,还有你的诡计————亲爱的,别脸红————多亏了你才改变了我的状态,现在我又能活得有滋有味了。不过也许我没告诉过你,就连第一次做回春术,我都是带着疑虑做的。我担心它只能让我的身体变年轻,却无法让我的心灵再度回到年轻时的状态————别跟我说‘心灵’这个词是个无效词,我知道这东西无法定义,但是它对我来说无比重要。

    “我想说的还有许多。尽管长寿可能会变成负担,但在多数情况下它是福气。如果你是长寿的人,你的时间足够你学习,足够你思考,足够你慢条斯理,而且,时间足够你爱。

    “这沉重的话题聊得太多了。加拉哈德,你说个轻松点的话题吧。贾斯廷,你来提问,我说得太多了。伊师塔,亲爱的,快让你那修长曼妙的身躯挪到这儿来,伸展开,我要跟你喝一杯白兰地。希望你放松些,这样我才好继续做下面的事。”

    她只吻了艾拉一下,就站起身,欣然走向他,然后温柔但清楚地对我们的祖先说:“我们的挚爱,不用喝白兰地,我心甘情愿配合你做你想的任何事。”

    “肉麻,伊师塔妈妈。我打算给你看看大安娜教给我的一件事,这件事我多年来一直不敢冒险去做。你可能都活不到明天早晨。害怕了吗?”

    她露出慵懒而惬意的微笑:“哦,我真是怕死了呢。”

    加拉哈德伸出一只手,捂住莱皮丝·拉祖莱的嘴。她咬了他一口。“别闹,拉祖莱。大家都来看看,这儿可能要有新鲜事了。”

    ⅩⅤ 圣爱

    第二天清晨,我慢慢醒来,懒懒地躺在床上,从昨晚酒神节式的接风宴带给我的昏睡中活了过来。我身下是一张大床,这里是一楼的某间卧室,朝向花园的那面墙依然保持着被推到一边的状态,和昨晚筵席结束后,大家回屋睡觉时一样。尽管(我记得)塔玛拉和艾拉一直陪在我身边,但此时我没听到哪怕一个人的声音。还是说早些时候艾拉已经来看过我们了?

    没关系,大家都来找过我们,后来雅典娜才唱歌哄我们入睡。我隐约记得这张大床上一度躺着六七个人,其中包括塔玛拉和我。不,塔玛拉中途离开了,把我留下和那两个聒噪的双胞胎共处,当时她们俩倒是还算安静。她们让我放心,说就算我想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也不必非娶她们不可,反正她们也总是不在家。因为长大后她们要做太空海盗,只能抽出一半的时间在地面上生活。她们还想找家台球厅,在楼上开妓院,问我到时候会不会去那儿看她们。

    她们向我解释了“台球厅”和“妓院”是什么意思,然后给我唱了几句歌,歌词似乎是胡诌的打油诗,用的是古代英语,但这两个词都在其中。于是,我吻了她们,并且承诺,只要她们开起这家工作室,我就会当她们最忠实的爱慕者。我并不担心自己无法兑现这个承诺。在她们现在这个年纪,大多数女孩(包括我的所有女儿)都会雄心勃勃地想有朝一日成为高级交际花,但最后只有极少数人尝试这种要求最为严苛的艺术,等过段时间,她们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便会放弃这个职业。

    我想她们应该会更喜欢做海盗。通过犯罪发家致富,在浩瀚的宇宙中闯出一片天地,这才像拉撒路·朗的胞妹干出来的事。

    我的接风宴结束后,大家上床睡觉前,这段过渡时间安排了一些娱乐活动。不过,这些活动并非新罗马上流社会女主人提供的那种价格不菲(且往往十分无聊)的专业演出,而是家庭成员自己编排的节目。拉撒路和他的两个妹妹兼女儿先出场,为大家献上了据说是正宗的苏格兰高地舞(不过今天谁知道这是不是正宗的呢?):拉撒路跳舞时动作敏捷、神采奕奕(没想到酒足饭饱之后还有这等表现!),那两个小号女版拉撒路则有样学样地复刻了他的舞蹈动作,风笛伴奏则由雅典娜负责。我若不是古代音乐业余爱好者和古代历史专家,都认不出那是什么乐器。然后女孩们又返场表演了一段剑舞,拉撒路则假装因为劳累过度昏厥过去。

    让我吃惊的是艾拉,他竟然是个技巧纯熟的杂耍演员。我的问题是,他是否是在治理一颗星球的那些日子里练成这一手的呢?

    加拉哈德唱了一首民谣,歌唱水平堪称专业,音域极广,对声音的控制力极强。我记得他曾经唱歌总是跑调,所以见到他现在的表现我目瞪口呆。可后来返场,他嘴里塞着一块手帕又唱了首歌,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他耍了,原来全都是雅典娜的功劳。再接下来,他扮演一具尸体,身边围着三个美丽动人的寡妇,扮演者分别是密涅瓦、哈玛德莱雅和伊师塔。我就不具体说她们的对话内容了,只能说失去了他,她们似乎挺开心的。

    最后,塔玛拉唱了一首《双臂依然环绕你》,我认为有些微的证据显示这首歌和那个盲人歌手有关,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首老歌。我一直将其视为《塔玛拉之歌》,听着听着我就开心地哭起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哭,大家都哭了。那对双胞胎甚至号啕大哭。等她唱到最后一句词,“……无论何时,只要大雁为你引路,我的爱,我的双臂都依然紧紧环绕你”,我惊讶地发现,老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也和我一样,泪水涟涟。

    我下了床,在这个小房间里东瞧瞧,西看看,最后终于完全醒觉了,做好了见人的准备。于是,我走入花园,找到了加拉哈德。我向他行了吻礼,接过杯壁上结霜的早安快乐水。那其实是一杯鲜榨果汁,为喜欢早晨以饮品唤醒味蕾的人准备的。为了“改良”味道,制作过程中使用了各种各样的化学方法。

    “今天早晨我做早餐,”他说,“所以你最好赶快决定要吃煎蛋还是煮蛋。”然后他回答了一个客人没有问的问题,“要是你早点醒,早餐的选择能更丰富些。拉撒路说我连烧水都不会。可是其他人都走了。”

    “那又怎样?”

    “不怎样。艾拉去他的办公室了。可能是去工作,也可能是去睡觉。塔玛拉回去照顾她的病人了,走前让我告诉你,她希望今晚能回家。同时她还嘱咐哈玛德莱雅,让她伺候你上床,给你揉揉肩膀的肌肉,早点哄你睡觉,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今晚到底回不回来。如果她觉得她的病人需要她,那就不会回来。拉撒路去了不知什么地方,也没人问他。密涅瓦带着那对双胞胎出去了,可能是在‘朵拉’里学习,平常都是这样。伊师塔接到一通电话,去北边的一座农庄给胳膊骨折的人接骨去了。为了不打扰你休息,哈玛德莱雅带我们的孩子去野餐了。你这个懒虫加色鬼,鸡蛋到底要煎的还是煮的?”

    我看他已经开始煎鸡蛋了,便回答说:“我要煮的。”

    “好,那这份我吃了,应该够我撑到吃午饭。”

    “我改主意了,我要煎蛋。”

    “那我就再煎上三个,亲爱的。你会留下来的,对吗?快回答‘会’,不然我就让那对双胞胎来劝你。”

    “加拉哈德,我想留————”

    “那就这么定了。”

    “可是我有问题。”我趁机转换了话题,“你刚刚说‘哈玛德莱雅带我们的孩子去野餐了……’难道我还没有见到你的所有家人?”

    “亲爱的,我们不会在客人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把最小的孩子给他看,不然会置客人于尴尬的境地,让他不得不装出对孩子非常热情的样子。不过,就算我们都在会客,通常也有人看孩子。拉撒路对养育孩子这件事特别上心。雅典娜会照看他们,只是无法把他们抱起来哄。拉撒路说,若孩子受到惊吓,大人得立即把他们抱起来,不能等。但他也相信打孩子有好处。在这里,两种教育方法并行,达成了平衡,所以我们的孩子既没有被宠坏,也不会在接触陌生人时过于腼腆。拉撒路坚持认为,不能让小孩独自醒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昨天早早就跟你吻别说晚安了吧?这样就可以让伊师塔陪着你,我去陪我们最小的三个孩子一起睡了。”

    “你真的和他们一起睡?”

    “嗯————要是埃尔夫在我肚子上跳来跳去,我确实会烦躁得睡不着。但是,一旦我睡着了,就算他们尿在我身上,我都不会醒————通常是这样。搂着孩子睡觉感觉不坏。我们轮流来,所以每九个晚上才会轮到我一次。如果你也加入,那就每十天才轮到一次。不过也许一夕之间就变了。假设我们这儿来了回春客户,一个或多个,会让伊师塔、塔玛拉、哈玛德莱雅和我暂时退出轮班陪孩子睡觉的行列。再加上拉撒路要是认为莱皮丝和罗蕾莱长大了,可能会马上离开。所以你可想而知,为什么亲爱的女士们都在忙着生孩子。”

    加拉哈德冲我咧嘴一笑:“四个有生育意愿的女人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再造出四个小人儿呢?或许应该说六个女人,因为那对双胞胎估计也要加入造人的队伍,因为她们一个星期至少会念叨两次生孩子的事。亲爱的贾斯廷,我们希望你留下来,但是这儿的日子不会天天都像昨晚一样。如果家庭生活的责任令你忧虑,你最好回到新罗马去,在那儿你可以雇人做你不愿自己亲自动手的事。”

    “加拉哈德。”我焦急地说,“亲爱的,你先别光顾着吃了。小孩儿撒尿可吓不到我。你出生一百年前我就适应为了哄孩子频繁起夜的生活了。我想开拓殖民地,我想再次步入婚姻,我想再养几个孩子。我计划回到塞古都斯星,给那里的生活做个了断,然后再跟着第二拨移民回到这里,但我也可能对那个计划说‘去你的吧’,然后干脆这次就留下来,就和老祖昨晚针对我说的那些话一样。至少我觉得那些话是针对我————就是说什么有勇气抛弃一切上路的那些。塞古都斯就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那恶婆娘可能会发起一场屠杀。我很可能会在屠杀中被干掉,只因为我是一名主要官员。”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这个话题:“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邀请我加入老祖的家庭,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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