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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文学 www.mhwx.net,最快更新十二金钱镖最新章节!

    镖头胡孟刚竟被蜂拥着送入州衙,押追镖银。镖师沈明谊、程岳仓促不遑别计,先教趟子手金彪,火速追到州衙,替胡孟刚打点一切,并摸探底细。

    沈明谊本想在盐纲公所,找一个管事的,探问一下。无奈此时纲总正和那缉私营统带赵金波,商量失镖事体,一切闲人概不接待,沈明谊竟被门房拒绝出来。二十万巨款一旦被劫,况又刃伤护镖的官弁,这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所有文武官厅头一天已得噩耗。盐纲公所和缉私营,先期接到押镖的舒盐商和张哨官的急足秘信。秘信内说:

    “……振通镖局镖师胡孟刚,押护盐课,中途忽然无故改变路线,改走范公堤。职员等以范公堤并非赴江宁正路,且地极僻静,又复绕远;曾令仍循原道,免误限期,而防意外。讵该镖头坚持私见,必欲改道;更谓责在保镖,应择稳路,若不听其改途,遇变彼不任咎。职员等无可奈何,姑从其说。讵于行经范公堤途中,猝遇大帮匪徒,持刀行凶,拦路邀劫。缉私营兵护镖者,虽有二十名,奈众寡不敌,死伤累累。所有盐款二十万,竟被扫数劫走,并骡驮脚夫亦均裹去。似此狂逆,目无法纪已极!该镖头事先既无防范,事后更借词寻镖,意图他往。经职员及缉私营哨官张德功,严加监防;并调到巡丁四十名,中途监护,幸将该镖头绊回海州。该镖头此次奉谕押护官镖,固执己见,无故改途,卒致遇匪失事;其中是否别有用意,抑或与匪暗有勾通,职员等未敢擅疑。唯该镖头既已承揽护镖,一旦失事,自应查照保单,交官押追,严加比责,以重公帑……”云云。(叶批:此信颇有绍兴师爷刀笔味。)

    秘信语句非常严重。这便是舒盐商和缉私营张哨官秘商的结果,把全副担子都掷给胡孟刚了。至于胡孟刚身率镖局人等,拚死命拒盗护镖,以致一场血战。镖师五个受伤,一个失踪,镖局伙计也多名受伤的话,被舒盐商笔杆轻轻一掉,全给埋没了。而且秘信字里行间,又将通匪劫镖的罪名轻描淡写,影射出来,这用心也就够歹毒了。

    舒盐商只教胡孟刚一人,进了盐纲公所大厅,把其余的人都拒在门外。舒盐商和缉私营张哨官,又将胡孟刚留在大厅,他二人一直入内。胡孟刚在心中暗打草稿,预备见了纲总,委婉说明失镖的情由,申请具限找镖。至于贻误之处,胡孟刚责无旁贷,情愿认赔受罚,也说不得。胡孟刚正想处,进来两个听差,向胡孟刚说道:“请胡镖头内客厅坐。”胡孟刚跟了进去,只见内客厅太师椅上,坐着两个人。上首便是缉私营统带赵金波,下首相陪的是纲总廉绳武。在两旁茶几左右,也坐着四五个衣服丽都的人,都是盐商和有功名的绅士。他们把胡孟刚叫进;胡孟刚上前施礼,这些人板着面孔,连一个打招呼的也没有。

    缉私营统带赵金波直着眼,看了胡孟刚一会,突然问道:“你就是振通镖局胡孟刚么?”胡孟刚应道:“是。”赵统带道:“胡孟刚,你承保这二十万盐款,应该如何小心从事,你怎么把镖银丢了呢?你知道你担多大的责任?”

    胡孟刚答道:“大人,这不是我胡孟刚自己掩饰,大人营中,也派有护镖的官弁跟随。委实因强贼人多势众,武艺高强,我们拚命抵御不过,以致受伤失镖。小民既然奉盐道札谕护镖,心知这半年来地面不很平静,也曾推辞过。如今说不得了,小民是照镖行买卖规矩,请求大人恩典,和公所诸位大人格外容情,许我具限找镖。好在小民已经派出人,四外打听,不久就可以访着贼人的下落。”

    赵统带哼一声道:“好一个不久就访着贼人的下落!你们原讲究什么江湖上结纳的勾当,你们镖行和江湖的绿林是怎样情形,我素日也有个耳闻。你若找贼,自然一找就找到!但是,我只问你,你们走得好好的,你为什么无故要改道?放着通行大路不走,你偏绕远走僻道,这其中难保没有情弊!”

    一句话把胡孟刚噎了个张口结舌,忿气塞胸。胡孟刚正因看出镖银被贼缀上,方才改道;不料反而做成了通匪的嫌疑。胡孟刚冤苦难伸,声音抖抖的说:“诸位大人,我们吃镖行饭的,全仗眼力。一看见前途情形不稳,改途保重,乃是不得不然。况且我们在和风驿,便被匪人缀上,舒大人和张老爷也都在场亲眼看见。”

    说到这里,一位盐商插言冷笑道:“舒大人自然看见了,不看见还不觉得奇怪呢!我老实问你,怎么你偏偏改了道,反偏偏遇上贼呢?”赵统带也含嗔斥道:“胡孟刚,你实在是江湖上一个光棍,我早有所闻。你敢如此大胆,不但二十万镖银拱手奉送贼人,还害得随你们押镖的张哨官身受重伤;我部下巡丁也死的死,伤的伤。你们镖局究竟是管干什么的?你还有王法么?”

    胡孟刚越听越觉话往歪处问,气得手足冰冷,强将怒火按了按,说道:“诸位大人在上,我们保镖的,也是一种生意,全靠信用当先。多大的镖局子,多有能耐的镖头,也不敢说一辈子遇不上意外事。不过既敢应镖,就有打算。丢了镖银,我们具限找镖。到了限期,找不回镖,我们有原保在;干镖局的人自然破产包赔,哪能说到别的上头!诸位大人话里话外,硬把一个通匪的罪名给我安上,诸位大人请看!……”说着,胡孟刚把腿上的伤一指道:“我若通匪,匪人还能伤我么?我若通匪,我还回来做什么?难道等着过堂问罪么?况且诸位大人也不是地方官。保镖、丢镖、找镖、赔镖,这都是买卖道,没有犯法。至于改道反遇上强贼,那也不是改道之过;乃是贼人拉的卡子太长,我们没有闯出去;并非我故意自投罗网,自找倒楣。大人营中的官弁受伤,那也是他们应尽之责。他们老爷遇见了贼,自然要动手,动手就不免受伤。我们镖局子的人,受伤的比大人部下的人更多,我能怨谁呢?我保的是镖,不是保缉私营诸位老爷!”

    缉私营赵统带勃然大怒道:“好一个刁民,竟敢跟我顶嘴!我和公所诸位大人问问你,也是打听明白了,好设法子缉盗追镖。你这东西竟敢讥诮我开堂审问你了。你说我不是地方官,不能问你,是不是?好,来呀!”立刻帘外一阵应,走进来七八个官人,往前打千一站。赵统带厉声道:“把这东西捆起来,送海州衙门!”这七八个人“喳”了一声,过去便要动手。

    胡孟刚往旁一侧身,双目一瞪,双手一封道:“大人,且慢!大人要送我,大人且把我的罪名说出来。大人说我通匪,请拿出通匪的凭证来。大人要晓得:保单上开的是误了限认罚,丢了镖认赔;没有个丢了镖,便替贼打官司的。”

    赵统带越发震怒,拍案催喝道:“捆上,捆上!这东西太已狂妄了!你看他丢了镖,还有这些理。”这赵统带乃是武人,他因部下受伤,扫了他的脸;丢了镖银,还想替部下开脱责任。且听张哨官一面之词,说匪人出掠,镖行退缩不前;还是自己首先驱杀,被贼包围受伤。那些巡丁们又从旁作证。事实上,又确是张哨官先跟贼人动手的。因此赵统带很恼怒,定要把胡孟刚扣押起来。

    那纲总廉绳武却另有心意,只重在找回镖银,不重在加罪镖客。此时他起身劝道:“赵大人暂且息怒,不必与他怄气,必与他公事公办。”转对胡孟刚说道:“胡镖头,这是没法子的事。盐课已失,匪徒纠众伤官劫帑,事体非常重大。你就是能找镖,也决不是私了的事。胡镖头,你无论如何,必须到州衙走走。我们也不为难你,快过来谢过赵大人。”当下廉绳武极力敷衍了一回,赵统带才强纳住气;遂将胡孟刚送到州衙,却也没有上绑。

    趟子手金彪追踪赶到海州州衙,其时早已过午,将近申牌。金彪连饭都没顾吃,到了州衙,内外打点。振通镖局在地方上素来联络得不错,州衙内颇有熟人,已将盐纲公所报案原禀和缉私营的咨照,全都托人抄来。金彪又要求和胡孟刚见面。班房说:“现在不行。因为第一,还没有归押;第二,这二十万盐课是非常重案,州官已经传谕,即刻要升堂讯问;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此刻看着素日的面子,先给胡镖头通个信倒行。”

    金彪将上下打点明白,许下明天先送些钱来:“今晚无论如何,诸位要多照应,不可委屈了胡镖头。我们胡镖头还没有吃午饭呢!”班房很客气,说道:“金爷只管放心,有我们哥几个,决难为不着他。我们早给胡爷叫来一份酒饭了,你不用多嘱。你们还是赶快想法子,找门路,疏通盐纲公所。州衙这里很不要紧,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动静,我们自给镖局送信去。”班房又特为安慰金彪,顿时叫来一个伙计说:“王头辛苦一趟,去给胡镖头传个信去,就说镖局已经打发金爷来瞧看他了,问问胡镖头有什么话没有?”王头答应着走出去,不大工夫回来,对金彪说:“胡镖头刚才说,教你们诸位同事多偏劳,赶快给云台山的俞镖头,和双义镖店的赵化龙赵镖头送个信去,请他们快来。胡镖头家里,也烦你们派人去一趟,好教他们放心。”金彪听了,又问:“还有别的话没有?”王头道:“胡镖头说,镖局此时暂停营业,一切事拜托沈镖头、账房苏先生,跟金爷你们几位照应着。好在明天你就可以跟他见面了。”金彪点头称是,又谢过了众人,连忙奔回振通镖局,时已掌灯。

    镖局中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七言八语的讲论,里里外外乱作一团。双鞭宋海鹏、单拐戴永清和几个伙计,受伤最重的,已延请外科医生调治。这里只剩下沈明谊、程岳两位镖师;还有振通镖局两位镖客,是新近才从南路保镖回来的,一位叫黑金刚陈振邦,一位叫追风蔡正。几位镖师匆匆吃了饭,只有黑鹰程岳是客情,身又受伤,把他留在柜房歇息。其余三人全忙着分头找人,送信,托情;就是镖局伙计,也派出六七个。到晚饭时,众人先后回来。

    双义镖店的赵化龙镖头,和胡孟刚交情很深;此时一闻噩耗,早不等人请,已先赶到,并邀来几位同行。问明了失镖情由,兔死狐悲,不禁都代胡孟刚扼腕。恰好趟子手金彪从州衙回来,把打听来的情形,细说了一遍;又把抄来的盐纲公所禀稿,拿将出来,众人参详了一回。大家见那禀稿措词,竟是依着舒盐商的秘信,装头加尾;意思之间,暗指胡孟刚有通匪之嫌。把他中途改道的事,故意说得很支离,仿佛别有用意似的。大家看了,一个个气忿不过;遂照胡孟刚的话,公推沈明谊做主。沈明谊向赵化龙讨主意。

    赵化龙这人武功有限,交际很广,在海州官绅两面都叫得响。他手拿那张禀稿,沉吟良久道:“我想这事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大家赶紧设法追寻镖银以外,第一步还得托人,到盐纲公所和州衙里疏通一下,教他们放宽一步,先把胡大哥保释出来;把这个通匪之嫌的罪名洗刷了去,以后再说别的。”

    这计较,众人都以为然。遂决计先找个状师,拟具禀稿,内说:“振通镖局素有信用,此次失镖实出意外。镖头胡孟刚拚命护镖,与匪苦斗,势力不敌,身受重伤;其情殊堪悯恻,决非押护不力。仰请恩准取保暂释,俾令勒限寻镖,以完公帑。”下面具禀人名,留下空白,由赵化龙、沈明谊明天出去,转烦当地绅董,恳请联名公禀,向州衙投递。另由振通镖局具名,给盐纲公所的值年纲总廉绳武,去一封私信,恳他从中转圜。这信由赵化龙拿着,预备亲见廉绳武,当面递出。又教司账苏先生,先预备几百两银子,以便使用。又派人到胡镖头家中,安慰胡奶奶。

    程岳对沈明谊说,自己决计明早动身,赶回云台山,敦请老师十二金钱俞剑平,出来找镖;这话大家当然赞同。

    到了次日黎明,黑鹰程岳顾不得创痛,骑上那匹白尾驹,急驰而去。他临行说:“多则五天,少则三日,必将家师请来。”沈明谊送出街外,再三嘱咐,务必快来。那匪徒留下的“刘海洒金钱”的图画,程岳也要了去带着。

    沈明谊和赵化龙带了银两,先去探监;见了胡孟刚,细问过堂的情形。那州官头一堂倒也没有难为胡孟刚,只是再三叮问他:为什么中途忽然改道?又问他:既然自承能够讨限找镖,是不是确知贼人的下落?至于失镖的情形,和贼人的声势,只听胡孟刚的申诉,并没有细问;倒是贼首的相貌、年龄、口音,询问的很仔细。沈、赵二人把外面的打算,一一告诉了胡孟刚。胡孟刚点点头,精神很是颓唐。两人安慰了一阵,急忙离开州衙,到各处托情。

    这些绅董们听说是二十万盐课遇劫,个个吐舌,不肯出名具禀;又关碍着情面,不便当面谢绝。有的说,教他们转烦冯翰林去;有的说:“等我找冯敬老、纪隐翁商量商量再讲。”其中也有一两个绅士,慨然答应出名;却又资望不够,只能副署,不能领衔。赵化龙是个爽快汉子,气得直骂。只得人上托人,好容易从盐道衙门,找着了那位最拿权的总文案李晓汀;由这人暗中使力,再转托绅士,这才有人肯联名上禀。事情虽已经耽搁了三天,还算办得急速。州衙内上上下下,倒是呼应灵便;只要镖局把盐纲公所对付好了,州衙这里满没难题。因此这个禀帖上去,暂时留中,未能批下来。只等盐纲公所放松了口气,州衙立刻可以挂牌出批,准其取保暂释。盐纲公所虽是商办,颇有官势;钱可通神,地方官没有不敷衍他们的。赵化龙也很明白,仍烦盐道衙门里的李晓汀师爷,暗中疏通;与其将胡孟刚押在监牢,莫如放他出来,教他具限找镖。这样说法,那值年纲总廉绳武倒也微有允意;不过还须和别位商量,这不是一个人能作主的。

    沈明谊原想:联名具保,并非难事;倒是俞剑平身经退隐,又不在城内,恐怕他三五天内未必肯来,就来也不能很快。却不道江湖上的人,义气最重;黑鹰程岳当天晌午回到清流港,第二天未到晌午,十二金钱俞剑平,便已身率三个弟子,策马赶来急难;并邀来一个朋友,也是武林中知名的英雄,便是那鹰游山的黑砂掌陆锦标。

    十二金钱俞剑平,自从大弟子程岳押着镖旗,相助铁牌手,偕赴海州去后,逐日指教面前的三个弟子,习练武技,倒也没把这事搁在心上。忽一日,门前啼声“得得”,跟着“啪啪”一阵乱敲门环。俞剑平在屋门口,侧耳倾听。过了一会,长工持着名帖进来。还没等禀报,早自后面跟进来一老一少两个人。那年长的人手里提着累累坠坠几个包儿,一面走,一面乱嚷道:“俞剑平俞老兄弟,俞剑平俞老兄弟,哥哥来看你了。”(叶批:妙人儿来也。宫注:此人乃白羽笔下另一丑角,风度却与九股烟乔茂大不相同。)

    俞剑平抬头一看,不禁嗤然笑了,双手一拱道:“老陆,我一猜就知是你来了。狗大的年纪,硬要装老大哥!”

    这陆锦标今年四十六岁,比俞剑平小着七八岁。他生着满脸络腮胡须,见人专好自居老大哥。朋友比他小的,他就管人家叫小兄弟;比他岁数大的,就管人家叫老兄弟。四十多岁的人,兴致很好,欢蹦乱跳;生得矮矮的,黑黑的,练得一身好本领。绰号叫做黑砂掌,掌下颇有功夫。

    当下他大笑着走了进来,回头叫着那个少年后生道:“快走呀,小家伙,快见见你大哥。呸,错了,快见见你大叔。”又向俞剑平嚷道:“老兄弟,我把我的小子带来了,给你们爷俩引见引见,你们往后要多亲近亲近。”俞剑平皱眉道:“什么话!乱七八糟的,给我滚进来吧!”遂一拱手,把陆锦标父子让到客厅。陆锦标将手中拿的东西,随便放在凳上,伸了伸腰,一屁股坐在上首椅子上,手拍大腿道:“老俞,我给你找麻烦来了。”

    俞剑平吩咐长工,打洗脸水,泡茶,并让那少年后生坐下。这少年后生也就是十三四岁,生得胖胖的,圆头圆脸,两只眼也圆溜溜的;站在一边,样子很怯生,一句话也不说,就坐在凳子上了,两只眼只管东瞧西看。俞剑平笑指少年道:“陆贤弟,这是你的令郎么?今年几岁了?”陆锦标看着儿子,对俞剑平道:“不是令郎,是他*的小犬!十三岁了,人事不懂,比你可差多了。”俞剑平笑道:“胡说八道,跟你是一个模子,他叫什么名字?”陆锦标道:“就叫陆嗣清。我说小子,见了你俞大叔,怎么也不磕个头,就坐下了?”陆嗣清羞羞涩涩的站起来,爬在地上就磕头。陆锦标在旁数着说:“一个头,两个头,三个头;够了够了,多磕了一个了。”

    俞剑平伸手拉起陆嗣清来,让他坐下,对陆锦标道:“陆贤弟,你不在家中纳福,带着令郎,找我来做什么?莫非又教弟媳给撵出来了么?”陆锦标把手一拍道:“老兄弟,真有你的!你一猜,猜个正着。可是又对,又不对。”俞剑平道:“怎么又对,又不对呢?”

    陆锦标道:“我告诉你吧,我那大孩子,一出门十多年,毫无音信,也不知生死存亡。我就剩下他一个了,不免把他娇惯了一些;只教他念了三四年书,就跟着我练点功夫。谁知这孩子,刚刚学会了巴掌大的一点能耐,便满处给我招灾惹事!常常黑更半夜,偷偷拿着一把刀,跳墙出去,偷人家的东西;谁要是惹了他,他晚上必到。净偷也罢了,又常常拿锅烟子,给人家涂鬼脸。再不然他就出去好几十里地,管闲事、打抱不平。人家婆婆管童养媳妇,他也不答应;人家两口子打架,他也要问问。不时教人家找上门来告状。好在都是老邻旧居,也没闹出大笑话来。哪知这孩子越闹越胆大,前几天不知为什么,弥勒寺的和尚惹着他了,他竟把人家大殿上的铜佛像,偷来一尊。这一下子,教你弟媳看见了,又打又骂,又要拿绳子勒死他。我去劝解,连我的脸也教她给抓了。”

    俞剑平听了,不禁哈哈大笑;细看陆锦标的脸,果有两道血痕。又扭头看那陆嗣清,低了头,不住挖指甲。俞剑平笑道:“就抓一下子,也不要紧。你找我来干什么?”

    陆锦标道:“她又何止抓,她还骂哩!”俞剑平道:“骂两句更不要紧,那还不是家常便饭么!她骂你什么?”陆锦标道:“她骂我什么,那还有好听的话么?”俞剑平道:“哦,我明白了。骂你爷们是贼根子,贼腔不改,对不对?”

    陆锦标把鼻子一耸道:“真有你的,你一定是我太太肚里的蛔虫。怎么她的话,你全知道了呢?你的耳朵好长啊!”俞剑平越发狂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手一拍陆嗣清道:“我的好侄儿,你真是肖子啊!”陆嗣清把眼瞪了一瞪,口中嘟哝了两句。俞剑平回头又问道:“老陆你受了太太的气,大远的找我来,意欲何为?莫非邀我去打抱不平。给你出气么?”陆锦标道:“你那点能耐,还不够挨我太太的一棒槌呢!我找你来,是想把这孩子送在你这里,替我规矩规矩他;就算拜你为师,也省得我在家受气。你要晓得,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弟妇指着孩子骂贼种;让街坊听见,实在不雅!”

    俞剑平看了看陆嗣清,摇头道:“我这里也不要小贼。”陆锦标道:“那可不行,你非得留下不可!你若不留下,你可提防我的。”

    俞剑平含笑不答,把陆嗣清叫到面前,细细看他的骨胳神气,觉得是个外面浑实、心里有数的孩子;眉目间颇露出几分秀气,体质健强,倒是可造之材,只不解他为何生有贼癖?便拉着手,缓缓的盘问他。这孩子脸皮一红,一字不说。俞剑平心想:“越这么问,他越不肯说。倒是小孩见小孩,必定肯说实话。”遂把四弟子杨玉虎、六弟子江绍杰叫来,教他陪着陆嗣清,到箭园玩玩去;暗中命杨玉虎、江绍杰,设法套问他。

    黑砂掌陆锦标看俞剑平已有允意,便要预备香烛,施行拜师之礼。俞剑平道:“这不忙。我得先考察考察你这位令郎的秉性,和他爱偷东西的病根。我能够管得了他,我才敢收呢!”陆锦标道:“你这个老滑贼,办事真老辣就是了。你要考学生,我也不管。反正你得给我收下。”

    四弟子杨玉虎、六弟子江绍杰陪着陆嗣清,各处玩耍。少年人见面,心情相近,言语投机。东说说,西讲讲,果然不到半天,陆嗣清便说出自己在家的行藏。

    陆嗣清在家孑然一身,游戏无伴,又受着父亲的宠爱,便由着性子往各处乱窜。他又读过几年书,识得些字,见家中老仆时常拿着一本闲书看。陆嗣清起初磨着老仆,讲给他听;后来便自己看,这一看便入味了。少年原富好奇心,他饱读过《水浒传》、《侠义传》、《绿牡丹》等这些说部之后,顿然起了模仿之心。他又是武士门风,髫龄习武,又略会飞纵轻身术,所以就想到处游侠,要做个飞行侠盗。

    他父陆锦标少时曾失身绿林,中年才洗手不干。他现在这位太太姓张,乃是续弦,今年才三十岁,比陆锦标小着十六岁。次子陆嗣清,便是续弦夫人所生。

    陆锦标的原配,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女贼蔡白桃,只生下长子陆嗣源,便猝遇仇敌;一场苦战,将仇人杀却,她自己也负伤而死;抛下陆嗣源,年已九岁。陆锦标后来改业,受朋友怂恿,续娶张氏。那时陆嗣源已经十六岁;他却追念亡母,不愿父亲续娶。后来继母入门,这陆嗣源竟悄悄出走,一去十多年未归。这张氏本是良家之女,进门第二年,便生了陆嗣清。后来才晓得丈夫是绿林出身,这妇人好生难过;生米做成熟饭,却也无法。后见丈夫果已务正,她也拨开愁怀。不意陆嗣清小时还规矩,到十一二岁,忽然好起偷来。这妇人不由恨怒异常,苦苦的打骂,又罚跪,又不给饭吃,定要把儿子的贼癖管掉才罢。陆锦标因长子失踪,本已心伤;次子挨打,他又护犊。两口子每每因此怄气。他那太太御夫有术,年龄又小,陆锦标又觉理亏,处处容让着她。陆锦标在江湖上跳浪一世,反而被娘子军制伏了。

    杨玉虎、江绍杰和陆嗣清一面玩耍,一面闲谈,才知道陆嗣清的贼癖不是天生的,乃是模仿的。陆嗣清说:“像咱们这大年纪,练好了功夫,难道耍着好玩不成?我们必定要到处游侠,偷那不义之财,打那强横之汉。二位哥哥别看我小,我庄上那个收租的沈顺儿,他无故打那个拾柴的老钟;我过去跟他评理,他竟骂我:‘小浑蛋混开,看我踹死你!’我就忍不住了,教我蹿上去,一个嘴巴,给打破鼻子。他这东西很坏,他不告诉我爹,单告诉我妈,教我挨了一顿打。我能饶他么?”

    杨玉虎笑道:“不饶怎么样呢?”陆嗣清道:“怎么样,我第二天晚上,就去偷他,还拿大砖把他的锅砸了。”杨玉虎、江绍杰听了,不由失笑。

    陆嗣清又道:“可是这行侠仗义,也不是容易事。告诉你二位哥哥:我有一回看见一个女孩子,打一个小男孩,打得直哭。我就过去吓唬她,不许她以大欺小。谁知教那丫头片子唾了我一口。她说:‘这是我兄弟,你管的着么?’我就说:就是你兄弟,也不该欺负他。这工夫,那个小男孩反倒抱着他姐姐的大腿,哭着骂起我来。我一想,还是人家有理,我就溜了。”(宫注:此故事据白羽自身经历,略加改写。详见《话柄》或《白羽传》。)杨、江二人把这话一一对老师说了。俞剑平笑了笑,觉得这也是小孩顽皮的常态,如是正确引导,很容易调教。这陆嗣清见有杨、江两个少年在此学艺,他倒有了玩伴,比在家里不时被他母亲查考,倒还有趣得很,因此很愿留下。

    俞剑平说:“老侄愿意在我这里很好,你可得把好偷的毛病改改。你看杨、江二人,年经都比你大,功夫也比你好,他俩还不敢出去胡闹。你这时正该好好练功夫,不可务外。练功是很刻苦的事,要持之以恒;下一二十年苦功,等到技艺学成,也懂得人生道理,再出去施展,就不致干蠢事吃亏了。你要闷得慌,自有杨、江二人和你作伴,也可以出去玩耍,但不许生事。”陆嗣清低头应了一个“是”字。(宫注:白羽终生卑视武侠小说,此处借俞剑平之口,道出防止青少年看武侠小说引起斗殴等副作用。)

    陆锦标便催他给老师磕头,并认师兄。俞剑平道:“陆贤弟别忙,现在先把贤侄留在这里半年,看他真收得下心去,咱们再认师。不然的话,他住两天,忽然想家,倒麻烦了。你要知道,他才十三岁啊!”遂引陆嗣清拜见俞夫人。俞夫人丁云秀也出来见过陆锦标。

    从此,陆嗣清便留在清流港,和江绍杰住在一个屋里;两人有说有笑,很是热闹。见了俞剑平和别的生人,还是生辣辣的,没有什么话。每天早晨,在箭园学艺;他倒也很聪明,也肯用心。陆锦标放心不下,也住在俞镖头家中。他的意思,是人老爱子,要住个半月二十天,看陆嗣清能够不想家,他才回去。

    这一天午饭已罢,江绍杰和陆嗣清在箭园舞刀试剑。俞剑平、陆锦标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象棋盘,两人聚精会神的下棋。陆锦标连战连北,已输了六七盘;越输越上火,越要下。俞剑平想要歇歇,陆锦标只是不依。俞剑平皱眉说:“越是矢棋越难缠,一点不错;我都头晕了,陆大爷,你饶了我吧!”陆锦标说:“不行,别说头晕,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捞回来。瞧着点,我可要踩象了。”俞剑平捻着长髯,舍命陪君子似的,继续下棋。正下处,忽听院内有人说道:“呦,大师哥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俞剑平愕然道:“杨玉虎,你跟谁说话了?”杨玉虎一面跑,一面说道:“师父,大师哥回来了。您瞧瞧他吧,他也不知是怎么了?”

    俞剑平吃了一惊道:“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说着站起身来。那黑鹰程岳满面流汗,遍体黄尘;挑门帘走了进来。俞剑平一看:程岳面色发黄,精神憔悴,浑似大病初起。俞剑平忙问道:“程岳,你怎么了?”程岳惨笑了一声,叫道:“师父!”过去弯腰行礼,俞剑平伸手扶住,正要问话。程岳“哎呀”一声,往后倒退,右手忙把左肩头护住道:“师父,咱爷们栽了!”俞剑平变色道:“你说什么?敢是你受了伤,在路上遇见事了么?”这时陆锦标恋恋不舍的离开棋盘,说道:“程老侄,你从哪里来?”程岳回头,忙请了一个安,道:“是陆大叔,恕弟子无礼,我受了伤,不能给你老磕头了。我是才打海州赶回来。”转身对俞镖头说道:“师父,二十万镖银在范公堤被劫,我和胡老叔全都受伤。现在胡老叔已被海州衙门押起来了。咱们的十二金钱镖旗当场被群贼拔走,指名要会会你老人家。”程岳一口气说完,鞍马劳顿,支持不住,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随即坐了下去。俞剑平骤闻失镖,把脚一跺说道:“胡二弟糟了!”更闻镖旗被拔,立刻须眉皆张道:“好孩子,难为你押护镖旗,你越长越抽搐回去了!”(叶批:活画出情急状。)

    黑鹰程岳罕受师责,乍闻此言,面色倏然一变;微哼了一声,头侧身斜,往椅子下溜去。陆锦标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架住,回头闹道:“看他这样,你不细问问,还抱怨他!”众弟子一齐上前救护;半晌,程岳才缓过气来。

    俞剑平暂收急怒,上前抚视,劝道:“程岳,是我一时气急,错怪你了。你不要着急,你折在外面,我一定给你做主,把面子找回来。”

    程岳不由含泪说道:“师父,弟子无能,有负重托,您就责备我,也是应该的,我还能往心里搁么?弟子着急的是,现在海州急等师父前去设法找镖,我已经答应人家。从今早我一口气跑回家来,连一口水也没喝,我又受着伤。师父一听镖旗被劫,自然发怒。你老还不知那伙强盗的气焰,够多么恨人呢!这强盗劫取镖银,指名要会你老;并且口口声声说,因为有咱们十二金钱镖旗,才一定要劫。弟子一看这情形,才舍命和贼交手,一连战胜他们三个。无奈为首老贼武艺惊人,党羽又多;六个镖师人人受伤,弟子也被他打中穴道,又教他手下人砍了一刀。贼人劫完镖,单把我们的金钱镖旗扣下,临走还留下柬帖,指名要面交给你老本人。弟子力虽不敌,没有输口。弟子因看出贼人是专为我们师徒来的,所以唯恐给你老丢脸,当场就大包大揽,允许敦请你老人家出山,寻镖报仇。你老看该怎样?……”说着,程岳从身上把那“刘海洒金钱”的图画拿出来,呈到俞老镖头面前道:“师父请看。”

    俞剑平一字不漏听完,忙把柬帖接来一看:是一幅画,画着十二金钱落地,旁立一只插翅的豹子,作回首睨视之状。俞剑平略一过目,便已了然;立刻眉峰一挑,面色如铁,嘻嘻的连声冷笑道:“十二金钱落地?哼哼,十二金钱落地不落地,这还在我!”手捏这张画,仰面沉思,半晌不语。

    黑砂掌陆锦标也听明白了,过来拍着俞剑平的肩膀,叫道:“老兄弟,这插翅豹子又是谁呀?”俞剑平憬然说道:“插翅豹子?插翅豹子?”口中叨念着,只是想不出来。因陆锦标叩肩连问,就信口答道:“我也记不清这插翅豹子是何许人物?程岳,我问你,这为首贼人既已劫镖,可曾留名?”程岳道:“没有,他只在我受伤倒地之时,由他手下人将我们金钱镖旗,从趟子手金彪背后夺去;然后丢下一个拜匣,装的就是这张画。初交手时,弟子也曾问他‘万儿’,再三拿话挤他,他们不说;只说回去问你师父,自然明白。莫非师父也不知道么?”

    俞剑平摇摇头,问道:“这盗魁怎样个长相,多大年纪,哪地方的口音,看来派像哪一路的?”铁掌黑鹰一一说了,俞剑平更觉得惶惑,思索道:“会点穴,使铁烟袋,六十来岁,豹子眼,辽东口音,真真怪道,我何尝到过关东?”陆锦标也很纳闷道:“也许是你手下的败将,特邀来能人,跟你找场的?”俞剑平道:“那就说不定了,胡镖头现在怎样了?”答道:“下在州监了。赵化龙赵镖头正忙着具保,还没办好哩。”

    俞剑平沉吟了一会,把那张画看了又看,忽然往桌上一丢,厉声叫道:“李兴!”

    长工李兴慌忙应着进来,俞剑平斩钉截铁说道:“教老吴备马!明天我带人到海州去。”转回头来,对陆锦标道:“陆贤弟,你若闲在,明天陪我同去一趟。那铁牌手胡孟刚现在难中,你不冲着他,也得给我帮个忙。”陆锦标道:“我这才是自投罗网!我不去,你也不能让我歇着,咱们说走就走。老兄弟,我晓得你的金钱镖旗教人家拔了,你一定要去找场。你倒说得好听,又为搭救胡孟刚了。别看我从前跟胡孟刚有点过节,我还是一定要帮帮他,我可不是冲着你。可有一节,我那孩子怎么样?你收他不收?你若不收,我就不去。”

    俞剑平心中怫郁,顾不得和陆锦标斗口,信口答道:“收收,一定收。”他遂把程岳臂伤亲自解开,验看了一遍;幸而创痕虽重,未伤筋骨。俞剑平拿出自家特配的刀创药,重给敷治。程岳意欲随师,重返海州。俞剑平再三劝阻,教他在家好好养伤,随后赶去,也不为迟。好在这一去,哪能就先用武,自然先保救胡孟刚。

    俞剑平回到后宅,对妻子丁云秀说了。丁云秀也猜不出这插翅豹子是何等人物;便忙着预备充裕的盘川、简单的行囊,应用兵刃也都打点好了。晚饭以后,俞剑平略将家事安排了一回;遂命管事先生,写了几封信,特遣专人,送在江宁、镇江。这一夜,俞剑平和陆锦标、程岳,同宿在客屋,把劫镖的几个贼人的年貌、兵刃、口音,详细问明;又讲论了一回,随即安寝。次日天色未明,俞剑平邀着陆锦标同行,另带二弟子左梦云、四弟子杨玉虎、六弟子江绍杰。那陆嗣清因新来年幼,便教俞夫人丁云秀留在家里,即由师娘教他武功。俞剑平心急有事,策马疾行,未到晌午,已进了海州城。

    沈明谊恰随赵化龙,出去奔走营救,振通镖局内只有戴永清、宋海鹏两个受伤镖师。其余伙计,有的派出去送信托人,有的躺在床上睡午觉;整个镖局冷冷清清,已被惨雾笼罩。

    俞剑平直到镖局下马,恰有个伙计看见,忙报进去。戴永清裹创出来迎接,司账苏先生也上前照应;自有别的伙计,将马牵过去。俞剑平让黑砂掌陆锦标先行入内。归座逊茶之后,戴永清道:“某等无能,坐令镖银被劫,又累得贤徒负伤,十二金钱镖旗被拔。老镖头在家纳福,平白给你老添烦,很觉得对不起。我们正想老镖头为人慷慨,急友之难,此次必然亲自出马。今早沈明谊大哥还算计日数,估摸你老总得后天才能赶到。没想到你老一闻噩耗,拔腿便来,无怪江湖上俱都颂扬你老人家义气干云。”

    俞剑平正在逊谢,黑砂掌陆锦标已然发话道:“老俞,你在这里叙话,我出去遛遛。”戴永清忙说:“这位贵姓?恕我眼拙,失于接待。”说着站起来。俞剑平说道:“我也忘给二位引见了,这就是鹰游山的黑沙掌陆锦标,这位是戴永清戴镖头。”

    戴永清听了,讶然暗想:“原来这人就是黑砂掌,此君与胡镖头素有旧嫌。今日到来,莫非是俞镖头邀出相助的么?”他恭恭敬敬,抱拳行礼道:“久仰陆老英雄武功超越,今日幸会。”陆锦标把手一伸,学着戏词道:“免礼落座!”戴永清不由愕然。俞剑平笑道:“戴镖头不要理他。他是个半疯,受太太的气折磨的。”陆锦标翻眼道:“什么话!你敢在生朋友面前泄我的底?我倒没听说,你又成了慷慨人了。”

    俞剑平道:“算了!算了!咱们谈正经事。胡二弟被押在监,镖银还没有访出线索,我们要赶快设法。我想先到州监看看胡贤弟去。”戴永清道:“老镖头远来辛苦,用过饭再去。你老稍等一等,沈大哥和赵镖头,也快回来了。”司账苏先生忙吩咐人,叫来一桌酒席,让陆锦标、俞剑平上座,俞门三个弟子分坐两旁,戴永清等在下首相陪。正吃着酒,那沈明谊已和趟子手金彪匆匆回来,跑得满头大汗。进门来,一见俞剑平已到,沈明谊把满腹烦愁俱都拨开;忙上前见礼,跟着坐下,一同吃饭。叙问起来,才知双义镖店的赵化龙镖头,今日已亲去拜访纲总廉绳武,还不知结果如何。

    饭后,沈明谊陪着俞剑平,到州监探看胡孟刚。监狱颇有几分照应,竟没给胡孟刚上刑具。胡孟刚见俞剑平来得这么快,心中感惭交迸,含泪说道:“俞大哥,我真真对不住你!”俞剑平忙拉着他的手,温言慰藉良久。谈了一会失镖的情由,议了一回托情的办法。俞剑平力劝胡孟刚安心静候:“我俞剑平,就是给人挨门磕头,也得把贤弟先保出来。因为这强徒是指名冲着十二金钱来的。胡贤弟,你望安,满有我呢?”

    铁牌手扶伤入狱,又经气苦,虽只几天,人已瘦削一半;听了俞剑平一番话,心境顿开,便问:“俞大哥,这找镖的事,你可有头绪么?”

    俞剑平道:“倒是这查找镖银、追缉贼踪,怕要大费手脚。那插翅豹子,程岳一回去,就对我说了。我却再三寻思,竟猜不出这么一个人来。胡贤弟你当知我素日为人,在江湖上固然屡经风险,却未敢多结怨仇,绿林道中也交下不少朋友。年轻时世情不透,无意中或者得罪过人,但事情得了便了。中年以后,更未作过绝情事,凡事都留着余地。怎么偏偏在我歇马之后,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劲敌来?我实在觉得离奇。”

    俞剑平手扪额角,又道:“为了这个缘故,既然凭空跳出这么一个无形无影的仇人来,倒教我一时感着无从下手;只好保出贤弟之后,我们再下心去访。好在二十万镖银被劫,五十个骡夫被裹,这是棉花中包不住火的事,必不难踩访;贤弟尽管放心。但不知出事之时,你派人跟踪缀下去没有?”

    胡孟刚道:“我本想当时跟下去,无奈那押镖的盐商怕我跑了,直把我鳔回海州来。出事第二天天没亮,我就派了趟子手张勇,和熟悉范公堤附近情形的两个伙计,跟踪访下去了。”因问沈明谊道:“他们三人也去了好几天了,可有信息么?”

    沈明谊矍然道:“可不是,这几天竟忙着托情保救,把找镖的事丢在脑后了。张勇三个人至今还没回来,也没有信。你老请想,他们得往各处乱摸,没有十天、八天的工夫,怕回不来。咱们现在还是第一步先办保释,等着讨限具保的事办妥,一切都好下手了。”俞剑平连连称是,续谈了几句话,告辞出监;又重托了衙门中的人,然后亲赴各处,拜访朋友。海州有名的绅士马敬轩,曾受过俞剑平的好处,俞剑平特去找了一趟。

    到了下晚,俞剑平回到振通镖局,那双义镖店的铁枪赵化龙坐候已久,正和黑砂掌陆锦标谈得热闹。两人本是旧相识,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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