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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文学 www.mhwx.net,最快更新十二金钱镖最新章节!

    镖师楚占熊、沈明谊,被围在老龙口坟园盗窟,正在危急;忽从黑影中窜出一人,只一举手间,女贼粉夜叉掌中的白蜡杆子,腾地飞掠出两三丈。粉夜叉“哟”了一声,几乎跌倒。赤面虎大吃一惊,慌不迭的纵身飞奔过来,横遮在粉夜叉面前,抖白蜡杆子,便要进步急攻。只听对面那人朗然发言:“范舵主且慢动手,请听我一言!”

    赤面虎范金魁愕然住手,紧紧封住门户,灯光影里,注视来人。只见来人身高五尺四五,穿一身蓝绸短装,并非夜行衣靠;头上青绢包头,身后斜背一口利剑,从右肩头左肋下,抄过来两股绒绳,在胸前勒成蝴蝶扣,剑把双飘杏黄灯笼穗;腰勒紧带,足登云履,白布高腰袜子,高打护膝;两手虚抱,丁字步昂然站在人前。辨面貌,长颊阔目,面色丰腴,长须苍然,两眼炯炯有神,眉宇间英气凛凛;只额上微起横波,显见得风尘跋涉,岁月侵寻,老已将至。(叶批:借人物眼睛初窥俞剑平之庐山真面目。)

    赤面虎看罢,正待开言喝问;背后的粉夜叉马三娘已然亮出飞抓,抢到面前,怒骂道:“你这老杀才,冷不防的给我一下子,想必也是镖行走狗,不要躲,且吃老娘一抓!”粉夜叉刚抖飞抓索战,只见来人双眸一闪,全身挺然不动,微微侧首,突然举手道:“这位定是范舵主。我十二金钱俞剑平,久仰威名,今日特来拜见。这位娘子,想是……”说到这里,戛然住口。

    赤面虎、粉夜叉一听这“十二金钱”四字,不禁侧步,暗道:“久闻江宁镖客十二金钱俞三胜,是江南武林中第一能手,原来就是此人?”夫妻俩不由上眼下眼,打量来人的神色。果然此人气宇沉穆,精神矍铄,似非等闲。粉夜叉被他迎面一截,立刻将白蜡杆子脱手,更深深领略到此老膂力异常。

    粉夜叉看着赤面虎。赤面虎眉头一皱,微微摇头,道:“原来是俞老镖头!俞老镖头夤夜来此,有何贵干?莫非是来帮助那姓楚的、姓沈的,特来到此探山的么?”十二金钱俞剑平歉然抱拳道:“范舵主,在下浪迹风尘,借镖行糊口,全仗江湖上绿林中朋友帮忙,岂敢无故前来打搅。在下正为楚占熊、沈明谊两位镖头,访查镖银,偶因不慎,得罪了范舵主。在下特地赶来,为两家排难解纷。奉请范舵主,通知部下,暂且收兵罢战,听在下一言。”

    此时楚占熊已立在俞剑平的身旁。那沈明谊在西边矮屋上,教几个人围攻,被迫也已跳到平地,正自苦斗不休。这时又从黑影中窜出一个人来,冲到核心;舞动手中镔铁短矛,仗着一股奔驰锐气,与沈明谊联合起来,将几个包围的人,杀得落花流水。这个人便是铁枪赵化龙的师弟,铁矛周季龙。

    原来周季龙赶回盐城,邀到十二金钱俞剑平,立刻策马奔赴柴家集。到预定的客栈内,见着镖行伙计,才晓得楚、沈二人,偕往老龙口拜山访镖,言语失和。楚、沈二人现已乘夜潜去探山。俞剑平唯恐二人有失,急与周季龙,一口气追到老龙口,只比楚、沈晚了一个更次。俞剑平、周季龙施展夜行术,闯进了赤面虎所布的卡子;顾不得从容探道,只好先捉住一个巡夜喽兵,威吓他说出实话。然后俞剑平点了他的哑穴,将他缚在草丛中,便和周季龙,从坟园侧面袭入。周季龙巡风,俞剑平探道;看清这坟园形势,立刻窜上一座望台。恰有四个守夜的人在内把守。

    俞剑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四人点倒,逐个讯问了一遍;才知赤面虎并没有劫取二十万镖银,那巡夜喽兵的话并非虚假。俞剑平再三诘问:“十几天前,你们范舵主到何处做案去了?”喽卒说:“是在水路上,劫了一票货船。”俞剑平嗒然失望,将望台上的喽兵也捆了。知会周季龙,一面寻找楚、沈二人,一面窥探赤面虎窑藏财货的地点。楚、沈二人初进山时所见的黑影,正是俞剑平。

    随后,楚、沈二人与群贼交手,周季龙便要下去相助。俞剑平摇手止住,悄说:“我们趁此机会,可到各方查访一下。”查访一过,果然不见有任何镖驮形迹。

    此时楚、沈二镖师势渐不敌,俞剑平教周季龙去接应楚占熊。周季龙一看,楚占熊是和一个女人交手;周季龙心中不愿,打赢了并不露脸,打败了却真丢人。周季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摇手说道:“这个女人,我可对付不过,是有名的母夜叉,还是老前辈来吧。”口中说着,早一抹身窜开,竟奔沈明谊那边去了。

    俞剑平不禁失笑,暗道:“他倒很滑!”无可奈何,只好潜踪过来,却又观望。后见楚占熊被粉夜叉夫妻,缠绕得险急;俞剑平赶紧出面,赤手空拳只一招,便将粉夜叉的白蜡杆磕飞。既和赤面虎见面对谈,俞剑平温文尽礼,用手一指沈明谊那边道:“范舵主,且请吩咐部下停斗。”又招呼沈明谊、周季龙道:“二位镖头,快快住手!”

    赤面虎皱眉想了想,先招呼手下人住手,且在周围远远的盯住。赤面虎眼望着粉夜叉。粉夜叉提着飞抓,眼瞪着十二金钱俞剑平,一言不发。赤面虎道:“俞镖头,我久仰你的威名。我在此地开山立柜,与你贵镖行,素无过节。这姓楚的、姓沈的,竟来打搅,我们不能不动手。俞镖头,劝你请回吧!这事是他们登门寻找,并非我姓范的无礼。”

    俞剑平一捋长髯道:“范舵主,你不知真情,自然怪他们无端前来;但是他们自有他们的苦衷。我已听说他们依礼拜山,和贵窑秦舵主有过交代。”说到此,转顾楚占熊、沈明谊道:“楚、沈二位镖头,我已访明,失去的镖银不在此地。二位何故与他们失和?”

    楚、沈二人愕然道:“镖银不在此处么?俞大哥,怎么晓得镖银不在此地,可是已访着下落么?他们明明在十几天前做过案,我们好好拜山,他们百般支吾,还要截杀我们。”俞剑平道:“那只是言语误会,得了便了吧!”又对范金魁抱拳道:“这两位朋友,委实因担得沉重过大,情急找镖,扰及贵窑,事出两误。还请范舵主放宽一步,看我薄面,从此一笑解纷,我们改日再来专诚赔礼。”

    范金魁听了,沉吟不语;暗想:“十二金钱俞剑平并非好惹的人,他们既来探山,恐怕来的不止这几个人;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径放他们回去?”正自思量,彭森林插言道:“我们人受了伤,难道竟让他好好走了不成?”粉夜叉也在旁睃着一双俏眼,含嗔不语。

    范金魁心内难堪,委决不下。忽然抬头,见南面望楼上,挂出红绿蓝三色灯笼来。范金魁心下明白,遂截然说道:“俞老镖头的话,自当遵命。无奈事情僵到这里,我们好几个人都受了伤。我若任听楚、沈二人出去,本窑必笑我怯懦不义,我将何以用众?况且两人在我们这里搅了半夜,一旦传出去,绿林道上必然小瞧我范某;说我赤面虎原来是纸老虎,居然容镖行来去自如,成了无能之辈;可是俞老镖头既然说了,我若拒绝,又显得我姓范的不通人情……”

    俞剑平静静听着,心知这范金魁想找场面,忙说道:“这个容易,我必教范舵主过得去。附近想有武林朋友,我可以邀来陪话……”

    赤面虎摇头不答,忽然扬眉道:“这样办吧,请你转告二人,把兵刃给我留下;我自然放他二人,决不动他一毫一毛。”俞剑平未及还言,楚占熊早已大怒,左手抱双刀,右手将脖颈一拍道:“你们要想留下我的双刀,却也容易,请你先把我颈上的人头砍去。”

    彭森林怒跳如雷道:“留下头又算什么!范大哥,咱哥们可不能白栽!大哥请看,望楼上灯笼已经挑起来了,休要放走了他们一个。”金继亮也说道:“秦二哥伤势很重,他嘱咐大哥,务必给他出口气。我们龙潭虎穴一样的寨子,一任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太不成话了。”范金魁还在犹豫,彭森林抢一步道:“姓俞的,久仰你十二金钱威名盖世,何不留一手给我们看看?”

    俞剑平双眉一挑,面横杀气,却又按捺下去道:“在下不过浪得虚名,岂敢在诸位面前逞能!这位既然说出,我也不好拒绝。”双目一侧,早瞥见南面望楼上,挑出三色灯光。俞剑平垫步前蹿,相隔数丈,倏即立定,左手一指,右手扬了三扬。黑影中但听破空之声,望楼上“扑”的一声响,三灯齐灭;蓦地楼上一声惊叫,倏地又挑出三盏灯来。

    赤面虎范金魁吃了一惊,粉夜叉忿然发话:“我说我们可不怕这一套,谁要放走了人,我可跟他算帐!”

    俞剑平转身回来,眼望范金魁道:“献丑,献丑!家有万贯,主事一人。范舵主究竟如何,就请一言而决。”范金魁道:“留下兵刃,我就放走人。”

    俞剑平怫然变色,冷言发话:“这就难了,恕我难以应命!我这里却有一把剑,我愿奉上。”回身连鞘抽出,双手托过来,剑长三尺八寸,绿鲨鞘,金什件,是一口利刃。范金魁一撤步,方要开口;彭森林抢过来,伸手便接道:“拿过来……”一言未了,“哎呀”一声,身子忽然一栽,范金魁急探身托住;彭森林顺势往地下溜去,竟被点了软麻穴。俞剑平上前伸掌,照定彭森林“气俞穴”,推了推,然后峭然道:“这位朋友且慢,这剑只能由范舵主接。”

    赤面虎范金魁忽然翻出笑吟吟的面孔,大指一挑道:“哈哈哈哈,佩服,佩服!足见老镖头武技高明!四位请吧!弟兄们快快让道。”倒背着手,连摇了摇。

    俞剑平微微含笑,回身插剑,双拳一拱道:“既承容让,多谢盛情,改日再行补报吧。”

    范金魁高叫:“收队!”群盗让出路线。俞剑平纵目前后望了望,然后让楚占熊、周季龙在前,俞剑平、沈明谊在后,缓缓踱去。这回并不翻墙,直走正门。才走出数十步,粉夜叉抢到赤面虎跟前,悄声道:“那可不行!……”范金魁摆手道:“不要说话。”

    两人私语,俞剑平早已注意到了;装作不闻,仍缓步前行。蓦然望楼上灯光游动,小陈平秦文秀裹创出来,命一个头目,大叫:“范舵主!秦舵主说:蓝灯可以吹灭了。”

    这是一句隐语,范金魁、粉夜叉和彭、莫、金等人,全都明白了,立刻纷纷落后。跟着“呛啷啷”一片锣声,四面埋伏一齐发动。百十多个喽兵各仗弓箭挠钩,阻住要路口,“唰唰唰”发出箭来。周季龙、楚占熊、沈明谊齐叫:“不好,乱箭难搪,俞大哥快上房!”

    俞剑平一声长笑,大喝道:“鼠子敢尔!”一转身,嗖嗖嗖,燕子掠空,反扑回去。金继亮、莫海、彭森林,齐挺兵刃邀截。俞剑平施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窜身直前。金继亮摆钩镰枪拦阻;忽“哎呀”一声,翻身栽倒。粉夜叉急抡飞抓。俞剑平倏然伏身,“啪”的一扫堂腿,粉夜叉一个踉跄,栽出几步以外。彭森林伤弓之鸟,大惊后退。

    赤面虎范金魁在后愕然,提鞭大叫:“且慢!”俞剑平如风卷残云,冲开众人,已到赤面虎面前。赤面虎措手不及,双鞭才展,俞剑平早斜劈一掌,忽一转拳风,骈二指直取“膻中穴”。赤面虎哼了一声,双鞭坠地,倏地被俞剑平举起全身,大叫:“谁敢放箭!”

    众喽兵哗然惊扰,也有几人乱放出几支箭。俞剑平大怒,倒提着赤面虎,抢步迎来。粉夜叉夫妻情切,一见赤面虎被捉,早红了眼,惨叫一声,抢起双鞭,舍命上来截救。俞剑平已将赤面虎提足抡起。粉夜叉大惊后退,指着俞剑平叫骂道:“好恶徒,好恶徒!快快放下我们当家的,我就放你。若不然,乱箭一齐把你们射死!”

    俞剑平微笑不答,转脸对楚占熊、沈明谊、周季龙说:“走!”

    粉夜叉焦急无法,探囊取出一支暗器来。莫海忙道:“嫂子不可鲁莽,恐要误伤了范大哥!”莫海说罢,将掌中丧门剑投在地上,高举着双手,大叫:“俞镖头,你这就不光棍了!我们手下人虽然冒失,我们范舵主并没失礼,你为何这样摆布我们范舵主?你莫道伤了他,就能走脱了。伤了他,你也休想逃出去!我们这里早已布好卡子,任你武功超绝,也搪不住乱箭飞蝗;任你轻身功夫出众,也越不过翻板陷坑。依我说,你放了我们舵主,我就放你们出去。”

    俞剑平道:“大丈夫一言为定?”莫海道:“一言为定。”俞剑平道:“好,我决不伤他,只须他陪我走出园外。你要我现在放他,我可不是傻子。”粉夜叉在旁气得粉面焦黄,眼看着俞剑平挟住赤面虎,当作挡箭牌,摆布得如死人一般,一声也不哼。粉夜叉性如烈火,禁不住锐声大叫:“放箭!我们当家的活不了啦,你们四个杀才也休想活命!”

    莫海回身拦住道:“范大哥没有伤,这是被点了哑穴,大嫂休要着急。”又对俞剑平道:“俞镖头,看我薄面,先将范大哥治过来;容他说话,咱们和平办理。”

    俞剑平道:“说话容易!”一推范金魁的“气俞穴”,范金魁哼了一声。粉夜叉悲呼道:“当家的,他大哥!”范金魁应了一声,声音很低微。粉夜叉泪流满面道:“好个俞剑平,你太阴毒了!”恨得她咬得牙乱响道:“我跟你拚了吧!”莫海再三拦住道:“这不是怄气的时候,大嫂别着慌。”他又对俞剑平道:“俞镖头手下留情吧。我们认栽了。”

    俞剑平轻轻挟住赤面虎,略一推拿,赤面虎范金魁缓过一口气来,叫道:“哎呀,好你,你……”使力一挣,险被挣脱。俞剑平急向肋下一点,范金魁全身麻软,动弹不得,却还能说话。赤面虎声音低低的说道:“姓俞的,你有剑只管杀我,你别作践我,你作践我,你不是好汉!”

    俞剑平道:“范舵主,暂请委屈点,我们已入虎穴,不能不捋虎须。你看,你的部下要拿乱箭射死我们!”挟着赤面虎,对莫海说道:“烦莫舵主引路,只要出了你们的卡子,我一定放他,决不加害。”

    莫海赤手空拳,再三嘱咐众人:“千万不要妄动,大哥性命要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无论如何,要沉住了气。”秦文秀在望楼上,也已得了警报。他本多智,心知首领已被劫质,决不敢硬拚。他立即吩咐灭灯。红绿蓝三色灯登时全灭。弓箭手、挠钩手一得号令,俱各罢手。

    莫海当前引路,送出老窑,到了外面。粉夜叉一行三五人,垂头丧气跟着,袖中暗器果然不敢再发。俞剑平挟着范金魁,楚占熊将双刀分给沈明谊一把,两人刀锋比着范金魁,左右襄护,直走出坟山以外半里多路。莫海又要求放回舵主:“时候久了,恐他受伤。”

    俞剑平摇头道:“我决不教他受伤。我这时未离虎穴,我却不能放虎归山。”

    莫海顿足道:“也罢,看看我们绿林中有义气没有!”教金继亮和粉夜叉,一齐丢下兵刃,拉来几匹马,对俞剑平道:“俞镖头请看,我们是寸铁不带,请一同上马,我们直送你们到柴家集如何?你可不能总挟着我们舵主,你得给我们留脸。”又对楚、沈二人说:“姓楚的、姓沈的朋友,请你们过来搜搜,看我们偷带着暗器没有?”

    楚占熊、周季龙便要伸手过去。俞剑平忙道:“不可无礼!大丈夫全靠信义当先。莫舵主,多谢你了,还请你当前引路。”当下俞剑平放下赤面虎,将他身体点活,手拉手走过了水仙庙,已到贼人头道卡子。金继亮大声传令,收队撤围。又走出一段路,俞剑平四顾无异,这才放开了手,四位镖师纷纷上马。莫海和马三娘、赤面虎、金继亮,默默无言,陪在一旁,也上了马,一行八个人,策马行来,直走出二十多里,天色渐明。沿路遇见卡子,莫海全命撤回。到三官庙附近,俞剑平一看,前途平稳,已出虎口。便翻身下马,口打呼哨;镖行伙计拉着马,从潜伏之地走了出来。赤面虎满面愧忿,下了马,默默站在一边。粉夜叉马三娘暗问赤面虎:“身上可曾受伤?”赤面虎摇摇头。镖客这边,容得自己的马到,周季龙、楚占熊、沈明谊,相继上马。十二金钱俞剑平道:“且慢,容我谢过了范舵主诸位。”这才双手抱拳,对范金魁、莫海、金继亮、粉夜叉等人,歉然致意道:“事出误会,冒犯虎威,在下非常觉得对不起诸位,请原谅我这不得已。日后但凡范舵主和诸位有事路过敝处,在下必有一番补报。现在已出卡子,不劳远送了。趁着黎明时分,诸位请回,改日补情吧!”遂深深一揖,一撤步,转身带马,退出几步,便要扶鞍上马;却又止住,两眼看着赤面虎诸人。

    莫海顿时省悟过来,对赤面虎道:“大哥,交代几句话,咱们先走吧!”赤面虎整了整愧色,捺了捺怒焰,抱拳还礼道:“俞镖头,栽在名家手内,我也栽得值。可也是俞镖头手下留情。我心里自然也知道,总是我学艺不精!现在恕不远送,我们只好先行一步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到“后会有期”四个字,声音颤抖起来。他随即一挥手,招呼粉夜叉、莫海、金继亮,牵着马退出数丈,然后飞身上马;又转面对俞剑平拱手道:“请!再见!”四个人拍马奔回去了。

    俞剑平容得赤面虎夫妻去远,把一派豪气英风,立刻扫尽,满面堆下忧闷。他眼望黑影,喟然叹道:“寻镖不得,又在这里结下了怨仇!”楚占熊、沈明谊点头默喻。四个镖师策马拈程,不一刻回到柴家集。一到店房,四个镖头不约而同,躺倒床上。沈明谊道:“白忙了一通夜,镖银的下落还是不得而知。刚才俞大哥说镖银不在老龙口,却是怎么访出来的?”

    俞剑平道:“你们只顾窥探他们的住室,我却与周贤弟,袭入他们的望楼,捉了几个值夜的人,问出真情。这赤面虎确是在十几天前,全伙出去打劫过;但劫得是一批货船,并不与镖银相干。我也曾诘问过他们,因何你二位拜山,反招他冷淡?据说是小陈平和赤面虎,错疑你二人与那货船失主有关,以为是货主烦出来索赃的。他们许久没得大油水,一闻你二位无故拜山,所以顿生疑忌,致有这番误会。”周季龙道:“事已过去,不必说了。我们稍微歇歇,是回盐城候信,还是到别处踏访呢?”

    俞剑平寻思了一回道:“单臂朱大椿劝我普请江南北武林同道,协力寻镖。前些日子,我发出不少信,因而急欲翻回盐城,听一听信。如果再没消息,我打算先张罗赔镖,然后继续找镖。二十万盐款数目虽巨;我们能先筹出几万来,再请展期,必然容易。”众人称是,用过了早饭,一齐翻回盐城。

    这时候,胡孟刚、朱大椿误访鲍则徽,也已扫兴回来。愁人会面,更增愁怀。那永利镖局却顿形热闹起来。俞剑平刚一进门,便有两个浓眉弩目的大汉,迎了过来。

    这两人生得面貌极其相似,令人一望而知,是同胞弟兄。两人一边一个,拉住了俞剑平的手,叫道:“我的老哥哥,一别半年多,想不到你又二次出马,却怎的丢了镖银呢?我弟兄一接左师侄送到的信,恨不得立刻赶来。我想查找镖银,全靠人多耳目灵,所以我大哥就打发我们俩来了。咱们是有福同享,有苦同受,有急同着;老哥不必着急,咱们大家想法。”这两人便是江宁府马氏三杰的老二、老三,名叫马赞源、马赞潮。弟兄三人合开着镖店,老大叫马赞波,弟兄三人有名善使双锏。俞剑平连忙躬身道谢,又问候了马赞波的起居。

    俞剑平又看别位,有一位生得黑瘦如柴,便是高邮县的没影儿魏廉。这人是俞剑平的晚一辈的人,只有三十几岁,飞纵的功夫很好,乃是一个绿林中人。从前受过俞剑平的好处,所以闻讯赶到,特来分忧。此时忙上前施礼,叫道:“俞老叔,我接着你老赏的信,就立刻照着您的话,赶到永利镖局来。我听说镖银已有眉目,你老人家已往老龙口追究下去了,到底查访着实底了没有?你老有事,只管吩咐;小侄办大事不行,要是跑跑腿,探探信,你老只管交给我。”

    此外还有东台的武师欧联奎,也是本人到场。现在沭阳设场授徒的八卦掌名家贾冠南,自己没有亲到;却派大弟子闵成梁,赶来应邀。更有几位镖师,是在闻信之后,先扑到海州,由海州偕同俞门大弟子程岳、振通镖客戴永清,一同起身赶到盐城的。铁掌黑鹰程岳、镖师戴永清养伤半月,业已痊愈;只有双鞭宋海鹏,负伤过重,还未能来。

    这永利镖局,聚集着十几位高高矮矮的草野英雄,都来和俞剑平叙旧询情。俞剑平逐一道劳致谢,又问了问戴永清、程岳的伤势;然后和铁牌手胡孟刚互诉两路访镖,俱各扑空的情由。随又将各处投来的回信,逐一检查了一遍。共收到四十多封信,倒有一多半连范公堤失镖的案情,还不知道。信上不过说:闻耗不胜扼腕,容代为极力查访,俟有确信,再当驰报云云。这些信里面,也有一两封信,附带报告当地附近有潜伏的大盗,刻下正在设法扫探。又有几封,报告些影响疑似的绿林动静。总而言之,确知这插翅豹子的来历,和已失镖银的下落,竟没有一人。

    那洪泽湖的水路大豪红胡子薛兆,更大发牢骚,说:“我们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从来不曾做过这样不通情理的事。这插翅豹子想必是后起小辈,狂妄无知!殊不知绿林道和镖行花开两朵,乃是一家人。”(叶批:红胡子。宫注:红胡子,也是土匪之别称;叶君此批,乃令人注意其人。叶批:实请读者注意此文伏笔。)

    俞剑平、胡孟刚将各处来信看毕,又叫上送信的镖行伙计,逐一细问。俞剑平的二弟子左梦云,曾到淮安府一带去过。那地方本是强盗出没之所,每逢青纱帐起,便盗匪如麻。据淮安府新义镖店带来的口信,说他们那里,新出了一伙行踪飘忽的巨盗。为首盗魁叫做凌云燕,近月迭次做案,心黑手辣,武艺实在惊人。已经烦人代问过,这凌云燕却不承认劫过盐镖。胡孟刚又将伙计们送信的情况,问了一遍,也没有得着什么线索。

    俞、胡二人无可奈何,不禁叹道:“二十万盐帑非同小可,怎么竟像石沉大海一样,连点影子都没有?这岂不是出人意外的奇事么?”戴永清道:“尤其奇怪的,是五十个骡夫全被裹走,也至今毫无下落。我们从海州临来时,曾到骡马行打听过,现在正捣着麻烦呢。人家找骡马行要人,骡马行又找咱们振通镖局。多亏赵化龙赵老镖头压伏得住,算没成讼。我曾想:绿林道的规矩,从来没有伤害车夫脚行的;难道这伙强盗竟忍心害理,把骡夫们也全杀了灭口不成?”沈明谊应声道:“也许他们强押着骡夫们,给他运赃出境。”胡孟刚矍然道:“这一着却不无可虑!我就怕这些强人,竟在劫镖之后,公然运赃出境,一离苏省,那可就更查访不着了。”

    俞剑平捻须沉吟道:“那却不易,二百来号人,不管他是夜行,是昼行,决不能露不出形迹来。我们已四出查问,没有一人说:曾看见大批眼生的人过境;足见贼人还在附近什么地方潜伏,未必公然出境。”楚占熊道:“我只怕他们冒充官兵,或者冒充保镖的,白昼公然出行,那可就难以追究了。”俞剑平皱眉想了想道:“这也办不到,绿林中人没有带着大批赃物,胆敢如此冒险的。他们劫了镖,择地窖藏起来,人再改装隐匿到别处,这倒是有的。只是我们已经到处托了人,又已分途踩访了几遍,怎么一点线索也没有呢?这可真真令人难测了!”

    周季龙道:“还有可怪的事呢!那位陆锦标陆四爷,原说十天以后,在盐城相会,也至今未来,莫非出了差错不成?”沈明谊也想起来了,对胡孟刚说:“还有咱们派出去的趟子手张勇和伙计于连山、马大用,三个人也是一去无踪。咱们那位九股烟乔茂乔师傅出事时当场失踪,也是至今未见下落。”

    几个人越谈越着急,俞剑平、胡孟刚又想起海州盐纲公所那一面;因叫过戴永清、程岳来打听。戴永清说:“这几天盐纲公所天天派人来催问,州衙那面也催过两回。多亏赵化龙赵镖头应付得不错,还算没有别生枝节。这里有赵镖头的一封信,教我带交二位。”

    俞、胡二人拆开看了,信上无非说:“海州方面并没有访着镖银的底细,也没有接到别处探得的确耗。”问俞、胡二人,近日查访的结果如何?如果得着眉目,无论好讨不好讨,先快送个信来,好借此应付公所和州衙。这语气显见得海州那边,盼信很紧切了。信中并示意俞剑平,先送个喜信来,好借此压住盐纲公所的疑猜。戴永清又说:“盐纲公所很有些嫌言疑语,总怕咱们访镖不得,顺路远扬了。”俞、胡二人听了,又是一番着急。

    到了晚上,永利镖店大开酒宴。由俞剑平、胡孟刚、朱大椿做主人,请到场的众位英雄,团团落座,一同吃酒接风。大家一面饮啖,一面纷纷谈论失镖寻镖的事。宴前酒后,人多嘴杂,有的出这个主意,有的想那种办法。俞剑平、胡孟刚一一听受,暗中酌参众议,细打主张。恰巧那没影儿魏廉,向俞、胡打听这劫镖的年貌,俞剑平便对大家说:“这个为首的盗魁,年约六旬,拿铁烟袋杆做兵刃,善会打穴。他手下约有一二百号人,大概是新从别处窜来的,却专意要跟我十二金钱镖旗寻隙。”遂由胡孟刚、沈明谊、戴永清、程岳四人,把前后经过情形,对众人细说了一遍,请大家共同参详。胡孟刚动问:“诸位好友,可有什么高见?可曾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物没有?”

    在场的人纷纷揣测。东台的武师欧联奎,听说劫镖人善会打穴,当时拈眉深思了一回,对沭阳的八卦掌名家贾冠南的大弟子闵成梁问道:“如今江湖上善会打穴的人实在不多,屈指可数。我说闵贤弟,你可晓得现存的打穴名家,那还有谁?”

    闵成梁想了想,说道:“听家师说,点穴和打穴,招术不一。点穴名家自然当推俞老前辈,至于用点穴镢、判官笔的,只有徐州姜羽冲、汉阳郝颖先。若说到用外门的器械做点穴镢用的,那更非得武功精深不可;弟子并没有听家师说过,竟不知这使烟袋杆的人是哪一门的,也许此人是由远处来的。弟子临来时,家师也曾谈到,教我转告俞老前辈,如果时限来得及,可以托人到山东省曹州府佟家坝,找佟庆麟佟二爷,打听打听去。佟家父子数代相传,善会打穴,也许他这一门绝艺,展转流传到别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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